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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踏逃亡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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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龙飞拿出银钱,请借宿农家的男人去前面的镇上帮他买马匹和衣服。幼蘅收拾了下房间,得闲时打量他换下来的衣服,只觉式样似乎甚是特殊。
昨晚虽然为他缝补,但灯光昏暗,看得并不清楚。这时细看,他的衣服乃是玄色的曳撒,玄色裤子,玄色快靴,上身有镶铜革制护心甲。玄色硬葛纱铜盆帽,外罩一件大氅,也是玄色的。细细一看,衣料上还织有四爪麒麟纹和飞鱼形的暗纹,十分精致。似乎有点像是军服,却又比常备军的军服精良许多。
一时间那农家男子已经回来,龙飞给的银钱宽绰,他买到的衣服倒也很是华丽。幼蘅让出门去,龙飞在屋里换了衣裳。等龙飞换了便装出门时幼蘅看他出来时间两手空空,问:“你的旧衣服不要啦?”进屋去将他旧衣折叠了收拾起来,用带新衣回来的包袱皮包好带了出来。
看门口拴著两匹马,幼蘅不由得一呆,道:“我……我不会骑马。”
明时风气闭塞,良家女子原本也不可能如男人般骑马,更何况是幼蘅这种贵族少女。无奈之下,龙飞只得选了匹好一点的马,将幼蘅提上马来放在身前。另一匹马牵在身後,辨明方向,顺著直隶官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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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到了镇甸,二人找了间客栈歇下。幼蘅心中疑云重重,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像龙飞详询,便想去敲隔壁他的房门。但现在已是晚上,自己一个少女半夜去敲男人的房门,似乎不大合适。正在左右为难,听见有人轻轻敲了下门,龙飞在门外问道:“可方便让我进去麽。”
幼蘅忙打开了门,招呼他进来。两个人分别坐了,幼蘅奉上热茶,却又相对无言。过了良久,龙飞道:“有个消息,姑娘请节哀。”幼蘅顿时心往下沈,颤声道:“莫非……莫非是家父……”
“是,昨天得到的消息,西厂厂公曹太监调查皇族中人密谋造反之案,令尊和令叔父被牵连其中,於元宵夜被秘密逮捕审讯,三天前已经被赐死了。”龙飞语气平平。
幼蘅虽然在龙飞说“节哀”时便已有察觉,但听他真的说出父叔遇害的消息,还是承受不住。只觉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晕了过去。片刻醒转之後,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想起父亲和叔叔遇害时自己便在京城,却一无所知,更不要提能为他们想什麽办法,分担什麽。更加悲痛难以自持,侧身向床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龙飞见她身子发晃,早抢到她身边,待她晕厥软倒,便将她接住,抱到床上放下。此时听她哭得伤心,并不出言安慰,只在绣墩上坐著相陪。
过了良久,只听她哭声渐渐低沉,想来是连夜疲惫惊恐,今晚又急痛攻心。精神上终於支持不住,哭到睡著了。龙飞站起身来,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叹,为她锁好房门,自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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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继续向南赶路。出了直隶,官道上渐渐人烟稀少。二人同乘一骑,依旧默默无言。马儿走了一会儿路上渐渐荒僻,已经很少遇见行人。幼蘅忽然说道:“龙飞哥,我们现在说话,不会有人听见吧。”
“嗯。”
“我听孙老爹说,自从我父亲和叔父出事,一直多亏您帮忙打探消息。我为人子侄,在父叔的事情上没有半点著力处。只能说声多谢。”
“姑娘客气了。”
“我听说龙飞哥你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但孙老爹说不清楚你是哪个衙门的。”
他沈默不语,她也不再说话,答答的马蹄声伴奏著话语的空白。过了半晌,他才淡淡道,“我是锦衣卫的同知。”
“我听说,元宵节的时候您似乎不在京城。”她并不为他的回答罢休,追问了一句。
“嗯。”他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直到马儿快下一个镇子,才道:“元宵节的时候,我在灵州。”
那麽,青州的事,不是他。
她不再问,藏在衣袖里的手,慢慢松开了。
直觉异常敏锐如他也没有问,为什麽在他沈默的时候,这个娇小柔弱的官家千金,身上会散发出一丝冰冷的杀意。
中午打尖,路边小摊并没有什麽精致的食物,无非是些牛肉、面饼、鸡蛋一类。龙飞叫了食物,分作两份。他常年在外,并不在意食物粗劣,且练武之人身体壮健胃口也好。很快吃完,见幼蘅还在努力的处理她的那一份。
幼蘅吃相斯文,将大块的食物分作小份一点点吃著。这一类食物显然不合她的胃口,但她并不拒绝,仍然在努力的吃。龙飞看著她,心里忽然有一丝好奇。他知道她是朱家的千金,是皇亲贵戚。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本应该是像常见的的贵族千金一样,是娇弱、胆小的温室花朵。或者是娇蛮泼辣,尚性使气的胭脂虎。但她都不像,也可算作是异类了。
青州灭门案时她能够逃离死境,还可以说是运气。
逃脱之後与侍女走散,她却没有留在青州继续寻找,反而第一时间就离开青州前往京城,可见她的聪明。
前天晚上他忽然被西厂埋伏的特务刺伤,杀了一波敌人後回到住处取物,却发现自己的屋子里有灯光。此时身後追兵又至,他只能制住她。一场夜战,她身处战场中心,居然能像他命令的那样一声不出,而且能迅速退到墙角,保护自己。可见她的坚强和镇定。
昨天在农家借宿,她跟他本不相识,却帮他包扎,缝补衣服。早上离开时,还记得帮他收拾旧衣带走,可见她善良和细心。
他带她离开京城,帮她打听父叔的消息,对她有恩。但她一旦知道他是锦衣卫,当即问他是否与元宵节灭门案有关。
明明没有武艺手无缚鸡之力,自知绝不会是他的敌手,但在等他的答案时,身上分明有丝丝杀气。
这会子在路边摊上吃著全不合口的粗劣食物,也能忍耐著一口口吃下,既不抱怨,也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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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理智得太过分了。但她毫不掩饰的质问他,又毫不迟疑的信任他。似乎又太单纯了些。
龙飞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话说回来,他有必要骗她吗?如今她父叔被诛,早已家败人亡。只有她自己一个还是朝廷剿灭的对象。她还有什麽可以让人用欺骗来换取呢?她的性命吗?
龙飞身世飘零,早先是孤儿。後来被锦衣卫收录帐下,受尽残酷训练折磨。成年後担任北镇抚司佥事再至从三品同知,可以说几乎一生都在黑暗和阴谋中行走。能够接触到的女性十分有限,却也觉得朱幼蘅这个女孩子,实在是有些特殊。
够了,他心头对自己示警,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女,他放在她身上的注意,有点过多了。
想到自己的职责,灵州的任务,身上的冤情,身後的追兵。龙飞的思绪又沈了下来。
锦衣卫北镇抚司,本来就是监视各路诸侯藩王,和朝中大臣有无不轨举动和不当言论的。此次灵州的任务,其实与幼蘅的父亲铭焘也有牵连。
半年前西厂曹太监发下的皇令,说是有人举报皇族中有人秘密集会,有造逆之嫌。锦衣卫职责所在,已经秘密调查了几个月。查明嫌疑人等中,确实有几名宗室皇族有所牵连,铭焘铭瑄兄弟却无嫌疑。
而灵州的肃王则已经被北镇抚司查出实据。本来龙飞带了手下赴灵州,要将肃王秘密逮捕後送京城交由皇帝亲审。不料锦衣卫按计划潜入王府後,却发现肃王已经被人杀死。
灵州案疑云重重,但再调查下去不是他的任务。他接受的任务已经失效,便马上撤退。回到京城将灵州案由上报。锦衣卫指挥使并无他言,反而出言抚慰了几句。叫他继续工作,又派了任务。似乎这起案子又将成为一宗心照不宣的无头公案。
龙飞与铭焘其实并无深交,只不过偶有几次公事交接,觉得铭焘此人不像其他皇室宗亲一样,或野心勃勃或昏庸无能。反而是精明能干,忠心耿耿。龙飞对他心有好感,这次铭焘卷入谋逆疑云,锦衣卫审查之下,认为铭焘兄弟俩并未卷入逆谋,对他们也就相对客气一些。後来铭焘请龙飞带他安全的消息给老仆和女儿,顺水人情,龙飞也就答应了。
不料那天夜里他照例巡查时,得知铭焘兄弟已於三天前被秘密处死。这种事原不新鲜,但连对龙飞这个职位也要保密,三天之後才通知,就有些蹊跷了。
龙飞心知不妥,即刻命改变行进路线,已经被西厂特务暗算。他带的锦衣卫军士几乎都是参与过灵州案的旧部,此次埋伏的人马约是他们的两倍。几乎将灵州案的参与者和知情者诛杀殆尽。
锦衣卫参与的多是军国秘事,遇到这样的清洗灭口不算特别。但此事牵涉西厂,与曹太监和皇族密斗有莫大干连。龙飞不甘心含冤就死,杀开血路回到住所取证物,又与追兵夜战一场。
这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高茹乃是文官转作武职,颇有谋略,武功却是平平,从来不亲自执行任务。所以向来由锦衣卫指挥使持有的大明十四势,也就暂由锦衣卫中武功最高的同知龙飞保管使用。也亏了这套兵器奇诡妙用,才使得龙飞虽身中埋伏,仍未遭大险全身而退。
那夜追击到他住处的追兵共有四名,每个身手都不错。龙飞在前一场打斗时被人偷袭,身上已然带伤。能够将四人尽行杀死,却也已经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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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龙飞未死,灵州一案,乃至此次的宗室谋逆案又疑云重重。灵州案知情的锦衣卫想来已被清洗殆尽,只有他逃亡在外,含冤莫白。锦衣卫的家规循例必然是要天涯海角追捕他,至死方休的。
想到此处,不由得豪气徒生。龙飞的武功机智在锦衣卫中本难觅敌手,而今虽然身蒙沉冤,後有追兵,却也未必怕了他们。
再说这样的任务,那家夥就算派不到也会自己来吧。要杀他龙飞,放过了这一次,恐怕就不会有机会了呢。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