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秘史》歌尽繁花

15、公公王珩

　　秋水巷的巷口正对着青龙海，说是海，其实仅仅是一条护城河，洛城周边水系很发达，但城内并无河流环绕，天子自喻为龙，不可无海，所以在皇城凿出四条河道，引洛河水入城。这位宫里的太监许是在皇帝身边呆久了，也想沾点龙气，才会选在秋水巷置办府宅。
　　韩湘在秋水巷外转了一会，勘察清了地形，打算晚上再来一探究竟。他走在绿柳成荫的青龙海岸边，忽然笑了一下，他早觉察到有人在跟踪他，不曾想跟踪的人是张彻，大概是韩衍不放心，派他来的，耍耍他也好。
　　韩湘在洛城中时急时缓的闲逛起来，碰到人多的地方却故意使起飞鸿影的步法。
　　如此一来，张彻跟得甚是辛苦，没一会已浑身冒汗。
　　小半天过去，张彻再望前面，哪里还有韩湘的影子。
　　韩湘甩脱了张彻，挑了一间茶楼，要了些东西吃。他虽生在王城，却并没有在这里生活多久，如今回到繁华的洛城，眼见河道两岸杨柳新绿，市集上热闹喧嚣，市民车马来往如织，从心底也生出一丝烟火味来。在他打量市集的小贩时，蓉天与年毅、凤鸣正行走在大街上。
　　韩湘瞟见他二人，立刻撂下银子，从茶楼里出来，跟了过去。
　　蓉天并未觉察到有人跟踪，说道：“洛城这么大，怎么买不到砣机？难道要我画一个出来找木匠做吗？”
　　年毅道：“官家禁止玉器买卖，你当然买不到制玉的工具，现在只有官办的玉器坊能买到砣机。你就算买来了，也不能训练制玉的工匠，经营玉器买卖。”
　　“我没说要经营买卖啊，我现在买砣机是想做个玉佩送人。”
　　“人家好东西多的是，不多你这一件，做了只怕也会被人丢到箱底。”年毅猜出她想送给谁，说话时并不热心，反而有些打击她。
　　蓉天听了并不生气，却拽住凤鸣的衣领道：“你看你这个师兄多气人，不帮着找也就罢了，专挑泄气的说，小鸣，以后你长大了，可要帮我一块欺负他！”
　　凤鸣被她拉扯得脸色通红，扭转身子的时候，隐约看见一抹人影，目光正盯着这边，没待他看清，那人已闪身进了巷子。

　　入夜，秋水巷中的老宅隐僻，寂静的冷意中越发显得萧索。韩湘一直等到月上十分，才翻身跃入围墙，他脚步刚点地，便传来几声狗吠。
　　幸亏他白天已探查清楚，并没有惊动恶狗前来。他寻到点着灯的屋子，跃上了屋前的树枝。
　　一个年轻的侍女忽然打开窗子，探头望了望窗外，转身对屋内的人道：“夫人，怕是夜猫惊了狗儿，外面没人，是您多心了。”
　　韩湘借着窗内的烛火看见一个女子坐在竹椅上，她身后的多宝阁上摆放着各种瓷器，青铜觚、玉插屏等俱像宫中之物。他还想看个仔细的时候，那个侍女却关了窗子。他在夜色中听见两名女子说话的声音。
　　年轻的女子道：“王公公这个月都在宫中当差，不会过来。夫人可以放松一阵子或者出去走走。”
　　“我这个样子倒宁愿呆在园里，也好过出去吓着别人。”坐在椅上的女子说话不紧不慢，声音轻悦动人，却流露出一种自伤自弃之意。
　　“夫人仍是倾城之姿，当初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了看夫人的一场舞，夫人当年的美名我在坊间也有所耳闻呢。”
　　“人常说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是世间最可悲的事，可我说这都不可悲，最可悲的是你信错了人，想死也死不痛快。”
　　韩湘想里面的人很可能是林紫箫，只是当年的林紫箫怎么会落到跟在太监身边？屋内的人若真是林紫箫，便有可能打听到蓉天母亲的下落。
　　他想到此，翻身从树上跃下，直接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
　　屋内的年轻女子吃了一惊，语气不稳道：“谁在外面？”
　　韩湘并不想隐瞒什么，只自报了家门。
　　年轻的女子想是没人敢动王公公的人，因此并不十分害怕，走过来开了门，眼睛带着疑色在他脸上巡视了一番，脸色一红，退到了主子的身后。
　　坐在椅上的的女子侧着身子，韩湘看不见她的右脸，却见烛火下的女子侧影姿容炫灿，眼角虽然有些细纹，五官却还是很美。
　　那个女子也像知道他在打量她，忽然扬起了脖子，似骄带矜的道：“你瞧我是不是很美？”
　　韩湘从来没被人这样发问过，只如实点了点头。
　　那女子见了，像是心满意足的笑了一笑，缓缓向他转过脸来。
　　韩湘暗吃了一惊，她的左脸似被烛火烫过，脸颊上有一块皮肉纠结在一起，犹如盘根错节的树根，非常吓人。
　　那女子见他脸上的神色还算平稳，忽然敛去了笑容，正经地问起话来：“小侯爷与我素不相识，今晚为何前来？”
　　“你是林紫箫？”
　　“我早已不再抛头露面，你从什么地方得知我住在这里？”林紫箫说话的语气冷峭尖刻，像是被人窥破了秘密，出于自保，本能的竖起一道屏障。
　　“慕容宸告诉我的。”
　　“慕容宸？”林紫箫愣了一下，沉寂了半晌，忽然放缓了语气，“慕容宸并不在洛城，你在哪里见过他？”
　　韩湘见她迟疑，从怀里掏出那封慕容宸在玉王谷交给他的那封信，递到她手里，“我在玉王谷加过他，他拜托我将慕蓉天带到了洛城，并嘱托我不要让她来秋水巷，他不想让你和蓉天相见是什么道理？”
　　“呵呵……他不是害怕我跟天儿相见，他只是不想让天儿从我这里打探她母亲的消息。”
　　“她母亲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林紫箫审视着他：“你与天儿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告诉你？”
　　韩湘一时倒被她问住了，后又坦然道：“是她拜托我这件事的，慕容宸为何不想让蓉天找她的亲生母亲？”
　　林紫箫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太愉快道：“她那个母亲不见也罢。论起精明算计，她倒胜过我百倍。”
　　“为何这样说？”
　　“我不想在人背后讨论别人的是非长短，你若真想帮天儿找到她娘，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韩湘虽然没有助人为善的同情与好奇，但这件事他无疑已经被绕进去了，先是助慕容宸夺下玉王谷，接着按慕容宸兄妹所想杀了唐中海，现在又冒出了个林紫箫。他不知这一切是否是慕容宸算计好的一张网，但就算是，他也不想在此刻抽身。
　　林紫箫示意身边的侍女出去，屋内只剩他二人时，林紫箫道：“紫箫虽无才，当初却还有几分容貌，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只因为一个人。”
　　“耿绍？”
　　“呵呵，小侯爷为了找我，倒是挺用心的。没错！当初我信错了人，不顾耿绍已娶妻成亲，跟他来到洛城，好日子尚不足两年，便被他的妻子放火烧毁了容貌。没想到耿绍不但没有说上一句安慰的话，反而为了他的仕途，将我送给了王公公。我委身一个太监，原是想报复他的见利忘。可是没想到王珩不仅要人还要财，耿绍每年孝敬他的金银不在少数，这么多年耿绍的官越做越顺，王珩却只是拿话敷衍我。如今我只求你帮我除掉耿绍这个小人，日后你想我做任何事，我林紫箫决不会说一个‘不’字。”
　　韩湘没想到会牵扯出林紫箫的这段恩怨，不过这件事帮起来倒也不难。他想了想道：“你真想报仇，就回去找耿绍，告诉他你对他的情意犹在，让他择日过来找你。”
　　“你说什么！”林紫箫脸色煞白，不敢相信的恨声道。
　　韩湘并不恼怒，悠悠的道：“王珩既然如此宠你，为你收起一贯低调的作风，还特意置办宅院，自然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你回去找耿绍在王公公手下人面前演一场好戏，让人知道耿绍如何背着王珩欺负你，我再找机会替你加点火候，耿绍到时候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
　　林紫箫怔怔的望着他，不错！王珩心眼小，眼里容不进沙子，耿绍若是在他安插的耳目面前调戏自己，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