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秘史》歌尽繁花

43、尹府私密

　　蓉天被抬上了轿子，卫阶闭着眼睛养了一会神，这一夜可的确够操心的，夜半发现船上起火，几乎马不停蹄的奔波在救人与劫匪间，刚安排孟晏将公主与凤鸣送下船，正想操心一下船上军饷的事，又冒出个尹旭……水深火热忙了一晚，在水中冻得够呛，指挥士兵将未冲走、散落的箱子一一捞上岸，此时也着实疲惫不堪。轿子毕竟没有马车宽敞，他只能将蓉天拢在膝上，掌心抵在蓉天身前，缓了缓神，暗自调息运功，蓉天尽湿的衣衫在他的掌心下渐渐蒸腾出细微的白色水气，他似是觉得隔着一层障碍，索性将她衣领拉下了半截，陷入昏迷中的蓉天胸口像是揣着一个暖炉，胸口的剑伤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卫阶接连提气运功，内息似是有怠，额头间渐渐浮起一层细汗。
　　众人跟着尹旭一路向尹府行进，夜间，前方有人提着灯笼，轿后更有人举着熊熊的火把，将街道两旁照得通透。尹旭想想似有不忍，甩开身边侍卫的搀扶，走到轿前，迟疑了一会，之后猛然掀开轿帘，正想与卫阶理论，电光火石间，却见卫阶迅速用宽大的白衫罩住了蓉天裸|露在外面的身体，卫阶眼眸寒光炯然，轿帘也随之被他挥落。
　　尹旭愣了一下，目之所及，帘内那伏在卫阶膝上横陈的锁骨与纤细婉约的肩胛，无不让他突然明白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子。尹旭压抑住心底的憎恶，低声对着轿子道：“请公公自重。”
　　帘内传来细不可闻的一声讥诮，声音压得仿佛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既知我是公公，你又担心个什么？”
　　尹旭默然，微微眯起眼睛，因他挡着路，抬轿的轿夫已经好奇的望向这边，僵持中，尹旭不想横生枝节，想他在轿中也做不了什么，才让开轿子，缓缓移步前行。

　　深夜，众人总算是到了尹府，并州的尹氏是前朝的外戚，曾贵为四姓之首，因尹府的女子曾是皇后之尊，陈朝便有“谢、尹两家，共天下”之说，可惜随着前朝皇帝身死，陈宣帝夺位，皇后被逼陪葬东陵后，尹府也如那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一般，日渐式微，反倒是韩府与杜府后来者居上。
　　尹旭许久未曾还乡，想不到第一次回来，却是眼下的情形。
　　尹府目前的主事者乃是尹家的长子，尹旭同父异母的哥哥尹之推。
　　尹府似一早知道尹旭此次的任务，所以在那太守未差人送达消息前，就已做足了准备。卫阶、陈嫣的来临并未让尹府的人慌乱手脚，反倒是尹旭的受伤与那落水的几十箱货物让尹家长辈们神色各异。
　　这几十箱的东西运到府中无异于甩不出去的烫手山芋，可主事人尹之推没有发话，众人也不好阻拦官兵将那几十只破损的箱子送进尹府的库房暂时存放。
　　尹旭向兄长尹之推和宗族长辈行礼之后，才请卫阶与陈嫣下轿与众人见礼。
　　尹之推安排诸多事宜颇有当家者的风范，有条不紊，丝毫未见慌乱的将诸多官兵与主子按其阶位大小一一安置了妥当的住处。
　　尹之推本想查问尹旭的伤势，却见尹旭神色漠然，似全未将伤情放在心上，只向兄长道了声谢，便回房休息了。

　　蓉天因疲累与伤痛发作，昏睡了许久，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古朴而又华丽的大床上，举目四望，只见屋中陈设雅致、奢华，像是一大户人家才有的宅子，可正因为无尽的奢靡与敞阔，四下显得没有丝毫的人气，一切摆设都像雾蒙蒙的。
　　她晃晃了发酸的肩膀，突然觉得这空荡荡的屋宅着实令人害怕，幸好身体恢复舒展了许多，不像先前因受了湿寒，酸痛难耐。
　　她见自己已经被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不由暗暗惊奇，连忙从床上跳下来，伸手推开门，眼前是一个宽敞的院落，院中古树花丛疏影斜横，寂静无声，一无守卫，二无侍女，倒是游廊前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透过艳艳的烛光，能看见上面写着大大的“尹府”二字。
　　蓉天想一定是她昏迷后被尹旭带到了这里，而此刻冷月当空，大概是夜半三更，人都休息去了。
　　她在院落中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凤鸣的安危，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救上岸，可就算她想找人问问，也瞧不见半个人影。她心急，也顾不得夜深，疾步沿着游廊出了院子，忽然远远望见两个婢女，其中一人端着木盆，正朝她这边走来。
　　蓉天闪身躲到桂花树后，隐约望见那个冒着热气的木盆里有隐隐浑浊的血水，只听一个婢女道：“唉，咱们尹二公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被劫匪所伤，我都不敢看那伤口，幸亏大夫说伤的不深，上了好些药，才重新包过伤口。”
　　“多亏大少爷关心，特地命人半夜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
　　婢女俩一人端着水盆，一人拿着染有血迹的半截衣裙。蓉天认出那半截衣裙是自己从陈嫣衣服上撕下来的，看来尹旭就在前面的院子里。她待二人走远，悄悄摸进院中，在院中的屋前犹豫了一会，喊了一声“尹大人。”
　　屋内没有人回她，她见屋门并未锁上，从门缝中透出一丝烛光，屋子的主人看来并没有睡觉。
　　她叩了叩门，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反倒是那叩门声在万物俱寂中显得格外渗人。
　　蓉天突然联想到了劫匪，尹旭是此趟差事的主事者，劫匪该不会趁火打劫，劫到了府上吧？他身上有伤，难保不会被……她用力推开门，进了屋才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一豆烛光在夜色中冉冉冒着火光，房中极为干净整齐，与寻常大户人家一样，所有物件摆设皆是华丽无比，书案前摆着一些新奇的玩意她从未见过，有一个缩小的弩，还有一个类似日晷的东西，貔貅的玉石镇纸，铺陈的宣纸上什么也没有。
　　蓉天好奇的拿起那个玉石镇纸，放在手上把玩，不知扭动了什么，忽然身后的书柜“哗”的一声开了，半开的书柜后面露出一个漆黑的暗室。
　　蓉天吓了一跳，心底却有一丝兴奋，这暗室后面该不会跟玉王谷的冰室一样，有一个逃生的密道吧？她走进密室，里面没有丝毫光亮，只透着幽幽的凉气。
　　蓉天顺着密室的暗道一步一步摸了进去，大约走了一百多步的距离，她发现远处忽然透出一线光亮，跟着“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人跳脱出了密室，眼前那一线的光亮豁然被一个巨大的床板挡住，密室中顿时恢复了一片漆黑。她心惊肉跳间，听见床板后面似有一声微弱而又期待的呼唤声：“小旭？”
　　四下一片寂静。
　　“小旭，是你吗？”
　　黑暗中，蓉天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回应那人的呼唤。
　　她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吓得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刻那人掀开床板，发现她在密道中。
　　她不知道密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便听见床板外面似有人推开门的声音，跟着屋中像是进来了四五个人。
　　蓉天壮着胆子，踮起脚将耳朵悄悄贴在床板上，只听见外面有人压低嗓子道：“你怎么能同意他将那十几箱东西搬进尹府！”
　　“是啊！陈景事先不是没有打过招呼，让我们尹家不要插手此事，劫匪一事自有杜准与小侯爷担待。”
　　说话的两人像是老者，语气不乏质问的意思。
　　半晌，蓉天听见有人沉重的道：“话虽如此，可你们别忘了，这回出了事，小旭也要担着。”
　　众人似是默然不语，只余沉重的呼吸声，跟着有人道：“小旭如今在皇上面前还算受宠，即便出事，也不至于落下太大的罪责，你准许他们将东西放入库房，可知我们尹家将要填补多少银子进去”
　　话音沉重的那人缓缓的冷笑起来，“你们若只看重眼前的银子，当初就不会将小旭送给陈景！既然送了，为的又是什么？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恐怕不是尹家的作风吧？杜老与陈景胜负难断，皇帝待小旭如何，还未为可知，你们不要忘了当初皇帝是如何宠韩歧威的，刎颈之交？同卧同起？呵呵！君威难测呀，尹家要想还有个指望，各位就先想想办法帮小旭度过这个难关吧……”
　　尹家长辈还在迟疑间，就听屋中绸缎的床幔似被什么撕碎的声音，有人一惊，呵斥道：“谁在那里？”
　　蓉天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抬腿跑了几步，就见床板翻了过来，似有人落入了密道中。所幸密道中一切伸手不见五指，否则定会看清蓉天的面容。
　　落进来的那人显然察觉到不对，突然从腰间拔出长剑，眼看剑芒就要擦上蓉天的鼻端，黑暗中不知从哪伸出一双手，突然将蓉天一拽。
　　蓉天险险的从剑下捡回一条命来，来不及感慨，就被救命之人夹着身体，急速逃窜，她身后提剑之人冷笑一声道：“敢到这来，找死！”
　　蓉天听出是尹旭的声音，刚想张口自报家门，就被黑暗中的救命之人捂住了嘴巴。她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在密道中偷听了这么久，竟没发现还有第二个偷听者，所幸这人不像要她性命。
　　蓉天被人夹着逃到密道出口，眼看尹旭就要追上，那人忽然从衣服里掏出一粒石子，双指运功发力，射向身后的尹旭。
　　蓉天只听“叮”的一声，那石子像是打在了尹旭的剑身上。
　　尹旭握剑的虎口被剑柄震得发麻，不由皱起眉头，不曾想密道中的偷听者竟有如此功力，他愣神的一刹那，那人已夹持着蓉天逃出密道，反脚将书柜一踹，恰恰合上了密道入口。
　　蓉天还没趁机看清夹持自己的人是谁，就被那人带出屋子，跃上了屋顶。待那人放她下来之时，蓉天才在月色下看清这救命之人竟是卫阶。
　　卫阶放她下来，呵呵一声冷笑：“你胆子倒是不小，敢到密道里偷听别人家的私事。”
　　他原想她定会反驳他：你还不是一样。不想蓉天看清他后，眼底居然露出一抹惊讶的喜色，头一下撞进他的胸口，双手抱住他的腰道：“卫阶，你居然没淹死，真是太好了。”
　　卫阶微微动容，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光景，“死不了，那是我命大。”
　　蓉天激动了一会，才松开双手，觉得这么抱着一个太监，着实怪异，心底却由衷的高兴。
　　卫阶翘起一边唇角，不无嘲弄的道：“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偷听尹府的私密，要想不死，恐怕得赶紧逃命。”
　　蓉天反应过来，忽然道：“你怎么会在那里？难道你是先我一步潜入密道的？”
　　卫阶怎好说他一直伏在她的屋顶上，伏了半宿，才跟着她进入密道的，“好奇心不是你一人才有呢。”
　　说话间，卫阶已经抱起她，跃上另一屋头，二人脚步刚一落定，就见夜色下城南的太守府衙火光冲天，卫阶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起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