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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

  •   方淳作了个手势,两人一起进了他的房间里。方淳笑眯眯地,还殷勤地斟上了奶茶,那气味让叶梦航皱了皱眉。方淳见了笑道:“少爷不喜欢这个?我们总在昆仑和大漠来来去去,这可是好东西呢。”
      叶梦航道:“只是不习惯。”他见方淳不紧不慢地喝着奶茶,心中有点不耐,又道:“方公子,你也是贵人事忙的,还叫了在下出来,必然是有事相告了,还请你快些明言。”
      方淳笑道:“我闲得很。昨夜你忽然闯了过去,凶巴巴地撵了朱凝姑娘出来,姑娘只好去找了我,害得我的事也没办成,倒还要帮阿勘付酒钱,真是流年不利。”叶梦航本想呛他一句你要办的又是什么好事了,转念一想到自己昨夜所为,这一句话便说不出来。方淳瞧着他脸色,嘿嘿笑道:“阿如已经自己回了恶人谷,这个你可以放心。”
      叶梦航脸上一红,挣道:“阿如姑娘本是无辜,我有什么可不放心。”他终于耐不住,又冲口道:“还请你莫要再拐弯抹角,你和张兄,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他这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唐突了,然而这个疑问实在堵在他心里很久,既然终是说了出口,倒也觉得轻松了些。方淳扇子一合,道:“这便也是我叫少爷你来喝茶的缘故。想必你有些事是从阿勘那里问不出来的,我却可以告诉你。”
      方淳又喝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我和他都是洛阳人,从小的邻居,一起玩到大。我们同年生,他比我大半年,于是以我大哥自居,什么都指使我干。偏他坏主意最多。我们年少的时候,欺负老人小孩大姑娘,偷鸡摸狗骗人,什么勾当都做过,镇上人说我们‘无恶不作’,还挺有趣的。阿勘的爹死得早,家中只有一个老娘,身体又不好,自己儿子在外面干的好事,她可都不知道。在她眼里,阿勘还是个最孝顺伶俐的好儿子;而我是偏房的儿子,家里虽有几个钱,却是从没人管我。逢年过节被揪回去,先是一顿板子。镇上人大约觉得我们俩又可恨又可怜,虽然总是抓住打骂,倒也没当真对我们怎样。
      “后来到了十四岁上,阿勘的娘也去了。我们当时和所有不安分的少年一样,想要出门拜师,一般人有父母兄弟,是不能随意的,但是我们一个没了亲人,一个有也等于没有,说走便走。我们结伴出门的时候,大约镇上的人都高兴得很,就差没有杀猪欢送了。阿勘想来对于母亲的病没能治好是难过的,于是他想去万花。但是他早早就明白了能治病治不了命的道理。最后终究还是没拜在药圣门下。而我在半路上遇到一个唐门的前辈,就是我后来的师父。他说我很有学唐门武功的天赋,就打算带我入川。阿勘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自己想干的事最重要。我们便这样分开了。
      “后来的几年,我们也一直书信来往,他学的是机关术,我们唐门也有机关术。虽然我是外姓弟子,学不到最精深的地方,但是我们俩互相印证,还是得益良多的。在万花的日子过得平静,但是我知道他最是个不服人管,也怕人管的性子。所以后来闹出水月宫着火他又出走这个事情,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若是不出这件事,我看他早晚要成了司徒一一的入室弟子,指不定闯下什么祸事来,那可比现在还糟糕得多了。
      “在恶人谷的时候,他也很不好过。若只是他自己,想怎么折腾也由得他,但是带了个阿如在身边,又扔下了一个少爷你。他也怕你怨怪于他的。原来我有点奇怪。你管他的闲事,不许他这样那样,甚至教训他,都不是一两回,他竟然也耐烦。你不知道,还在万花的时候,有个七秀坊的姑娘倾心恋他,后来他出走的时候在扬州待了一阵,那姑娘并不在乎他的事,一心想嫁给他,他却说什么也不愿被这个姑娘绊住,竟然就跑了出来。惹得七秀坊一众人和他结怨,好几年都不得消停。
      “后来他跟我说,这也很容易明白:在万花时,人人羡他资质好,学业出色,师长宠爱,他纵有些出格的小事,无人责怪于他;浪迹江湖的时候,人人羡他年少风流,身怀绝技,无人过问他心中所想。兜兜转转这许多年,他竟然希望的,便是有个愿意管管他的人了。
      “我说了这些,也不怕阿勘知道。我这个发小脾气怪,但少爷你却是个极好的人。我只盼少爷一件事,你既对他有心,不论他再怎样,望你能信他。”

      叶梦航回了自己的房间,张勘已经沐浴完,裹着中衣歪在床上养神。叶梦航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见了他只恨不得两人时时在一处,触碰着他才好。他走过去坐着,拉住张勘一只手,又伸手在他发间摸了摸,道:“刚洗完,发还没干,不要躺着了。你起来,我帮你梳梳,吃了午饭就要走了。”
      张勘半睁了眼,道:“小方找你说了什么?”
      叶梦航笑道:“你倒是个多心的,什么都一猜就着。方公子可与我说了好多,你以前那些个丑事,一桩桩一件件,我可都知道了。你若不忿,趁现在打他,他大约还没跑掉。”
      张勘嗤地一笑,就着叶梦航的手坐起来,拿过袍子穿上,叶梦航仍坐在他旁边,摸出自己用的木梳来一下一下给他梳头,边梳边道:“我原来想着,万花弟子那一头长发,各门派里总有人议论的。我见到你时,也忍不住想要替你梳一梳。”他胡言乱语着,梳得却是缓慢,张勘终于不耐烦,一把捋过了头发,极利索地挽了个发髻。叶梦航放下梳子,又瞧了他两眼,道:“我瞧你的面色却不大好。自从你回来,总觉得你气色不如以前似的。不然再歇两天?”
      张勘道:“这几个月到处奔波没个停歇,又免不了要带点伤的,没什么大不了。你不是急着回家,再耽搁下去可是赶不及。”
      叶梦航沉默一阵,看张勘已经穿戴整齐了,缓缓道:“张兄,方公子和我说了那一席话,我实在很感激。就算他不说,我也是信你的。还望你以后遇到什么事,先想想自己,再想想我。也好让我安心满足。”
      他说了这话,张勘却也不答。他心中叹了口气,正想顺势把话揭过,忽见张勘偏过头来道:“你还叫我‘张兄’?”
      叶梦航听得一愣,张口结舌,面上渐渐红了。他想再唤一声“阿勘”,却又立刻想着这和方淳一样,却有些不愿叫了。张勘瞧着他有些窘迫,暗笑一声,悠悠道:“你可以称我的表字。我字典思。”
      叶梦航心中一暖,顿时欢喜无限,将“典思”这两字在舌尖上打转了许久,又拉住张勘的手唤了好几声。忽又想起一事,皱眉道:“可惜我没有字,不能让你这样唤我。”
      张勘道:“怎么没有字呢?”
      叶梦航道:“我是叶家旁支所出,小时候师父看重我练剑资质,便接我住在本家,我的学名是大庄主所取。二十岁时恰好师父和二庄主都出了远门,大庄主又闭关,我这点小事自然不能扰了他。虽然后来师兄们也给我取着玩,不过也没当真,我们江湖弟子,倒没像文人墨客那般在意的。”
      张勘笑道:“那我便给你取一个罢。我虽不是你的长辈,好歹年纪比你大两岁的。”他握了叶梦航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道:“给你取字‘子琅’。君子如风,琳琅美玉。这还不好?”他说完了话,便见叶梦航两眼亮晶晶地,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久久也不愿放开。他不知怎地,虽然笑着,却也有些想叹气了。

      如此便再无事耽搁,叶张两人辞别了方淳继续上路。方淳总是笑眯眯的,而张勘也是一脸无谓,似乎这分别一点都不叫他们伤感。对方淳来说,他早是个没有家的人,过年过节留下的记忆也实在不算好,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从来都是四处漂泊,醉生梦死,任谁也找不到他。
      这一路向南,北国的冰雪渐渐被南方的绿色取代。张勘似乎对草药的兴趣高涨了起来,总想要停下来采药,晚上一个人制药。叶梦航便对他道想要制药,回了山庄库存有的是药材,倒不用现在费心的,张勘一想不错,两人又加快了些速度。这样还是行了大半个月,在看到藏剑山庄的高大楼门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冬至虽然没赶上,总算还是赶上了除夕。
      临近年关,藏剑门派中的事务是格外繁多。但是叶梦航回归,大家自然也十分欢喜。只是众人对张勘的态度便有些不自在了。张勘来藏剑做客时,也是有些人认得他的。当时他还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如今转眼成了勾结天一教的万花“叛徒”了。然而叶梦航跟这人始终寸步不离,教众人一肚子疑惑也说不出口。叶梦航先面见了叶晖,将自己一路的遭遇说了,最重要的是要给张勘洗刷冤屈。既然有他作保,藏剑山庄上下总算还是接待了这个客人。但是藏剑弟子对张勘的态度便也不咸不淡,张勘想到当初确是自己先骗了他们,也就不如何在意了。
      没两天就到了除夕,叶梦航神神秘秘地,一早上就自己出了门,回来之后和山庄内众弟子吃了团圆饭,晚上便来找张勘,他喜气洋洋的,张勘原本也是第一次在别家过年,其实甚不自在,但见叶梦航兴致很高,也不好拒绝。两人坐马车一路向北走,一直到了杭城郊外一个小小院落。叶梦航拉着张勘的手下马车,还没走到们口,一个通身鹅黄的中年妇人已经迎了出来,大喊着“阿航!”便上来将叶梦航搂在怀里。
      张勘松开了手,瞧着叶梦航被抱得一脸通红,忍不住在一旁笑。叶梦航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咳了一声,才道:“姑姑,还有别人在呢。”
      那妇人笑道:“从小这么抱到大,现在倒是爱面子了。”又拉起张勘的手道:“自从这孩子父母不在了,他就一直在山庄里,都不回来的。今年要不是我来,他也不来,还能带个朋友,可是太好了。”张勘往日是个言语伶俐的,这时候见到这妇人温情的样子,勾起了他心底那一点往昔对亲人的念想,又想到她是叶梦航的亲人,竟是也说不出什么了。只是嗯了一声,将妇人的手回握住。
      三人进了房去,才坐下来慢慢叙旧。原来叶梦航的父母在他十七八岁上过世,还有个堂兄弟是藏剑掌管采买的弟子,一年到头也难得一见。连如今的日子都赶不回来。而他这最亲近的姑姑闺名叶宁音,其人却是于名字相反,是个急性子爆脾气的。虽然早已嫁人,心中还总惦记着藏剑,常常回来小住,今年听说叶梦航要回自己家,更是拿轻剑逼迫夫君,硬是回了娘家过年。她说着这些的时候,是不无得意的,脸上带着笑容。她的日子过得很平顺,夫妇的感情其实很好。她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仍是当年一样的藏剑女侠派头。
      叶梦航见张勘总是浅笑着答着姑姑的话,眉目温和地,显得十分柔顺,他有点发呆,张勘推了推他,自己站起身走了,叶梦航刚想拉他的袖子,却见他转到厨房里去了。叶梦航自己在外面等着,听见姑姑和张勘在厨房内一边做饭一边闲聊,笑声一阵一阵传出来。不一会叶宁音也回来了,瞧见叶梦航呆呆坐在原地,皱眉诉苦道:“他嫌我切的肉丁不够匀称。”两人愣了愣,一起大笑起来。
      晚饭时桌上只有三人,却也不觉得寂寞。叶梦航一向是个并不缺少亲情的人。幼时父母兄弟在一处,大一些送到藏剑山庄,师父师兄也对他十分疼爱。不论是年节陪伴父母还是后来在庄里师兄弟们一起和乐,对他来说都是满足而幸福的回忆。而张勘自从出了万花谷,每逢年节必然是他最难过的日子了。叶梦航想到这一点,于是才要无论如何今年也要把他抓过来。
      张勘拿出做菜的手艺,叶家姑侄却都不是讲究口腹之欲的人,一边夸赞一边吃得飞快,让他心里觉得好笑。饭后张勘叫叶梦航把茶具搬出来,自己来慢条斯理地煎茶,可把叶宁音等得心急,但见他手法极好看,抱怨也说不出口。只得道:“你们万花弟子会的多,讲究也多。以后哪家姑娘跟了你,可要享福了。”张勘听了瞥一眼叶梦航,笑道:“可不是么。”
      岁除之夜,开始自然是没人愿意睡觉的。三人在房里围坐,听叶宁音讲些叶梦航的陈年旧事,是不是说到出丑尴尬的地方,叶梦航便要红脸,以至于竟站起来大叫两声,想要逃了。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张勘便也笑得开怀,心里藏着许多旧年寂寞,似乎也渐渐都离他远去了。他原本不惯南方冬季的湿冷,比别人还多穿一件夹袄的,这时候竟也觉得有些热了。甚至偶然间能想一下,以后若每年都能如此过,那也是件很好的事情。
      叶宁音毕竟不能离家很久,第二天便要回去的。叶梦航不愿她整夜辛苦,到了半夜便催她休息,叶宁音虽然不愿,但总还记得自己是长辈,勉强听从了。张勘也被打发回了房。他见叶梦航一个人收拾残局,倒也乐得自己清闲。脱了外袍躺在床上,外面天还黑沉沉的,他一想到现在住的是叶梦航幼时住过的房子,心里又多了一点暖意。但又念及最近自己的事情,又有一重无奈泛上来了。就在他刚有点朦胧之意时,忽听见有人敲窗。他翻身起来,刚要开窗,却听外面叶梦航道:“别开,是我。”
      张勘道:“有事,怎么不进来?”
      叶梦航道:“姑姑在……我不进去。”
      张勘刚想说姑姑在和你进来有何关系,又立刻想到他定然想岔了,忍不住又笑了出声。叶梦航也似乎窒了窒,才闷闷道:“你别笑。我也这就回去躺着了。我,我就想问问,以前,你过年的时候都是在哪过的?”
      张勘忍了笑,道:“以前么,有一两年是在龙门。”
      叶梦航道:“龙门?那……那是你一个人?”
      张勘忽然想逗逗他,笑道:“你觉得呢?”他看见叶梦航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动也不动,耳中却听见他指甲刮着窗棱的声音。他耐心等着,终于等到叶梦航憋出一句:“算了……你以前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以后都要听我的就是。”他说完就跑,张勘本想开窗喊一句我可不答应,可是这人竟然是用上了轻功的,早就没影子了。张勘觉得心情甚好,解了发躺回床上,用厚被裹紧了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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