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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之十四 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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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受到伤害之后最先回忆起来的是什么?
景瀚宇在梦境里恍惚能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很调皮,整天里上蹿下跳没一刻让父母省心的。还记得每当秋天的时候他就在村后的小山坡上满世界乱窜。还记得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维护,不过更多的这两位老人只是在家里做好饭等饿了肚子的他自动回家。
那个时候后山就是他们这些孩子的世界。各种各样的游戏充满了童年的每一个角落。景瀚宇突然清楚地记得那些童年的笑脸和背后幽暗的树林形成强烈的反差。
在后山的那一片枫树林中,孩子的小小身躯没入其中就会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景瀚宇模糊的印象突然变得清晰,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这究竟是自己梦到过还是真的经历过。
枫树林虽然在白天的时候阳光照射下那种艳红的美丽,在晚上的时候没有了太阳的照耀,被枫叶遮蔽了天空的林子里黑暗一片。
很清楚的梦境,清楚到景瀚宇会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一张开眼睛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小伙伴和枫树林。
从那个宁静的小乡村里面出来,景瀚宇突然发现他得到了很多,失去的也很多。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在成功了之后他愈发怀念以前那种宁静的生活。有一片田地,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将来还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某些可以期盼得到的东西不是比无望的野心和没有边际的贪婪更好吗?景瀚宇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什么。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如同“悟”,可以去思索很长一段时间,却又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豁然开朗的契机。
景瀚宇张开眼睛。
这里不是他暂时休息的营帐,也不是小时候的枫树林,这里是他掉下悬崖的地方。他看到了阴谋,也听到了计划。
他想说什么,嘴巴无法发出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悬崖上掉下去。看着宵明和荧惑远去。他能看到一些东西在萌发在燃烧,就好像……
求不得终要求,五阴之后尽焚火。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明白,又有多少人能超脱。
景瀚宇知道自己并不是超脱中的一人,他是中景国的将军,有保卫国家和人民的义务,就算他想要回到枫叶村那种宁静祥和的生活他也要先把自己的任务完成好。
所以他必须回去,回去阻止那个计划。
即便他不得不先面对分离。
眼前的景物在迅速变化,景瀚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醒过来,明明感觉到意识很清醒,却是在梦境中很清醒。在悬崖下面的时候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又是昔日的那位同僚想要告诉他什么呢?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四周的景物经过扭曲之后被黑色逐渐占据了,一个模糊地白色影子在眼前悬浮着,景瀚宇慢慢地能看清那是潇然。
为什么那么悲伤,是因为分别啊?
透明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梦境中看着他的潇然就好似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不应该这样的,景瀚宇在心里叫着,却无法通过声音发出自己的心语。
不应该是这样的。
潇然这样的女子,应该在一个平安宁静的地方继续她的救人职业。应该获得别人的尊重,应该能笑得开心……
他想要伸手去触摸她的容颜,身体却像被钉住一样无法动弹分毫。
一双巨大的眼睛在潇然的背后浮现。景瀚宇能看到那双绝对不属于人类的眼睛中透露出来的渴望和追逐。
它想要什么,想要从潇然身上得到什么?
血红的眼睛,眨一眨就有血水从里面流出来,染红了潇然身上白色的衣服。
白色的衣服?
景瀚宇怔住了,这衣服的制式他是认识的,那代表着居丧。
有人死了吗?
“潇然?”景瀚宇看着潇然从身边走过,突然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但是身着白色丧服的潇然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沿着自己的道路往前走去。
黑暗吞没了一切,景瀚宇觉得自己好像闭了闭眼睛,不过这点在梦境中是无法明确的。
他只是感觉,感觉自己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遮住了很大一部分天空的枫树。
细碎的阳光从叶缝间洒落下来,就好像一簇簇的金色小火焰在地面和四处燃烧一样。
他伸出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这应该是正午的阳光,能把人的眼睛照得睁不开。
这里是……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惊讶的目光聚集在了自己的手上。
自己的双手应该是饱经了风霜长满了老茧的,但是这是嫩嫩的还没有经过多少岁月的小孩子的手。
在左手的掌心上有一条新鲜的疤痕,景瀚宇还记得这是他十岁的时候在山林里野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好像是在一个泉眼的附近——
景瀚宇瞪大了眼睛去看,果然自己是在一大堆乱石当中,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脑袋疼了起来。
是了,十岁的时候他和同村的小伙伴在枫树林里玩捉迷藏,他想要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在枫树林里越走越远,结果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滑了下来,山坡下面都是小块的碎石头,现在他用成年人的目光去看就能发现这些碎石头都是经过了雕刻的,尽管都是很粗浅的雕刻,却显得非常奇怪。
是什么人在这里丢弃了这么多的经过了雕刻的石材?这个被枫树林环绕的地方又是哪里?
从脚踝处传来了钻心的痛,看来刚才从上面掉下来的速度很慢还是让他受了点伤。
景瀚宇努力站起来,四周都是枫树林,红色的树叶在微风中慢慢地摇动,这里是一个奇怪的凹下去的小谷地,从这里散落的雕刻过的石头和土的情况来看这个地方是有人挖掘出来的。就在谷地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用石头堆起来的地方,他一瘸一瘸地走了过去,在小石圈的当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是一小口泉水,在小石圈的中央冒出一点点的喷涌样子,然后通过另一边的石头围成的通道再度进去了地下。
景瀚宇想起了一个传说。
那是小时候的他没有想起来过的。
抬起头去看,能看见高高的景山耸立在远处,景瀚宇还记得那是双子泉的所在地。在高高的山顶上,有千年冰寒的天双池。双池,意为双子池——南池与北池。南池,表面水寒如冰,若以手探入其中却感觉温暖无比。北池则终年被轻雾包围,目能所及之处不见水,唯有触觉可辨水有否。此双子池为景山之奇,之瑰宝。传言,南池可治百病,如有任何不适,只须将身子浸没其中三天便可痊愈。北池水味甘甜,虽寒却可解百毒。取水加热饮用即可。双子池由于此奇特而被中景人民奉若神地。皇更派禁卫军日夜看守保护。
曾经跟在中景王身边的景大将军也去过那里,终年不化的积雪让景山的山顶寒冷异常,就算是裹在厚实的狐裘里也不能让被寒风吹冷的手脚感到暖和。
双子泉的泉水异乎寻常地少,泉眼也很小,据某位为他们领路的向导所说,双子泉的泉水有很大一部分从中景山中的狭缝往下面流走了。
从这里看起来,景瀚宇倒怀疑双子泉的泉水流到了这里。
看上去不可思议,却又是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在他家乡的传说中在枫叶村的枫树林深处有一棵树,那是织女曾经留恋过的地方,她的哀伤和绝望留在这里化作了力量,让这棵枫树具有了实现愿望的能力,任何人只要把自己的愿望写在它的树叶上,再用红色的线挂在树上,他的愿望就能实现。只是,那实现了愿望的人也要付出代价。
景瀚宇只听说过这个传说,要不是今天的这个梦境,他会完全忘记自己曾经见到过这棵传说中的枫树,也忘记自己曾经在很早的时候就饮用过双子泉的泉水。
小时候的他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他只记得自己跑到泉水那里喝了几口水,然后在听到小伙伴的呼喊声后离开了那里。
现在他看到了,就在泉水的后面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枫树,那庞大的枝干显示着长长的岁月。这棵枫树在这里生长了多久?真的是织女曾经留恋的地方吗?
景瀚宇没有看到有人许愿留下的痕迹,可是心中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那棵传说中的七夕树。
人们赋予了它美丽的名字,却忘记了它的存在承载着的其实是无尽的悲伤。
没有人知道前来许愿的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因为那些许愿的人从此消失在枫树林的深处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时候的他在枫树面前转身离去。
成长后的他在枫树面前徘徊。
这是真的吗?他还能够清楚地记得从枫树林到七夕树的道路。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已经和七夕树有了某种关联。
而造成这种关联的是被他忽略的细节。
就在小时候的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成长之后的他没有继续带着的东西。
那是一串手链。
小的时候家里没有什么钱,母亲又想给他求个玉的平安符之类的,结果在央了别人好久之后给他弄来了一块玉石,又央着村子里唯一的铁匠帮着雕出来。这件完全偏离了本职工作的活儿让他们村里的铁匠为难了好久,最后还是小心地帮他做成了一串手链。玉质本来就不好,雕工更是粗糙,但也是别人的一番心意。
玉的底色是白色的,上面有着一些自然地黄翡,铁匠别出心裁地刻出了枫叶的样子,虽然线条粗糙,不过还是能清楚地看出这和枫树林保佑的关系的。
冰冷的玉石手链戴在手上,让小时候的景瀚宇高兴不已。而在母亲死去之后这串他以为丢失在战乱中的手链居然从神灵的手中回到了他那里,在不解之后直到他出任为官那串承载着母亲心思的手链才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他没有发现,在他用手去盛起泉水的时候那串手链就浸泡在了泉水中,泉水滋润着玉石的灵性,在他听不到的地方发出了共鸣。
玉石佩戴在人的身上是会逐渐散发出灵息的不是。
景瀚宇也没有发现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枫叶手链的颜色就变了,白色的地方变得愈发晶莹剔透,黄色的枫叶的颜色也开始变深——
这时候还在梦境中的景瀚宇自然还是不知道手链的情况。他只是在自己的梦境中徜徉,并且不知道这个梦的意义。
很久很久以前,在关于碧落的传说中,有着很多很多的神奇故事,到了景瀚宇这一辈,他们已经在混乱和平凡的生活中失去了追求过去秘密的心情。
所有的记忆都被掩埋吧,在现世的压力中平静的生活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景瀚宇在梦境中看到了很多,也领悟到很多,可是他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并没有明白他之所以会做这些梦的原因。只有知道了这个原因他才能知道这些梦的根源。
或许梦中的枫树林和七夕树就是原因之一。
景瀚宇觉得自己该回去一次了。
“你怎么样?”
他听到了轻柔的嗓音,也感觉到冰凉的触感在自己的额头上划过。
“怎么突然又发烧了?”
潇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景瀚宇张开了眼睛看到她担心的容颜。
“没事。”他努力向她笑着。
潇然也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你原来身体有这么差吗?”从悬崖回来就不太对头了,生病的频率太频繁了,而且往往是陷入昏睡中无法唤醒,这让潇然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夺命还有这些个奇怪的没有解除的问题。
景瀚宇从病床上爬了起来,“什么时候了?我们该出发了。”
“啊?”让他这么一说潇然想起他们还有要事要赶回中景王都,“不行。”
她断然地拒绝了,“你的身体情况现在不适合长途奔波。”
景瀚宇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下床那感觉就和第一次上船一样晃得厉害。
“别担心。我们先回我家一次。”
“啊?”潇然张大了嘴巴,先回他家一次,这是什么状况。
景瀚宇的表情柔和起来,“反正是顺路的。我也很久没有去拜祭我的父母了。”
慈爱的母亲,宽容的父亲,早在五年前就因为疾病而双双去世了。景瀚宇也记得自己足足有三年时间没有回去自己的家乡了,不知道那里的一切是否还安好。
“啊。”潇然还是不太明白。
不过景瀚宇自有打算。
这边的战事尚且稳定,在那个计划的执行过程中丰国是不会对中景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的。潇然留在这里不仅无用还会让他牵肠挂肚的,他觉得自己的家乡正好是一个可以安置自己未来妻子的好地方。
枫叶村之所以叫枫叶村就是因为那七夕树的传说。
潇然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一句话就是曾经在梦中梦到过这些。
景瀚宇耸耸肩,毕竟他不知道他们在悬崖下面经历的那些算是什么,也说不定潇然的梦境是转移来自于他的,那梦到枫树林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他们到达村子的时候正值晚饭时间,家家户户都飘着袅袅的炊烟和饭菜的香味。引动得潇然的口水蠢蠢欲动,军营里再好那饭菜怎么比得上家里的。
景瀚宇的家就在枫树林边上。没有锁的房门说明这个地方的民风纯朴到什么地步。潇然呆呆地看着景瀚宇大大咧咧地敲开了他家隔壁人家的门。
“刘大婶,我回来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走了出来,看到景瀚宇大大惊讶了一番。
“景家小子你总算回来了,瞧瞧这一身,路上累了吧。来大婶家里吃饭。”
“不了大婶。”景瀚宇露出了傻傻的笑容,“我带……那位回来看看,您有多的饭菜让我带回家吗?”
刘大婶闻言立刻感兴趣地朝潇然那边望过来,潇然连忙展开一个笑容,让刘大婶觉得满意极了。
“你小子挑媳妇的本事还真大。”刘大婶笑呵呵的,“这孩子看上去就是个好姑娘,等着,大婶给你拿好吃的。”
刘大婶端出来的饭菜还是热得冒烟的。两个回乡的家伙就这么端着到了景家里。
屋里很简陋,不过是一户普通的乡村人家,恐怕那些中景王都的达官贵人们看到中景国的将军家就是这样的会惊讶不已吧。
热乎乎的饭菜好吃极了,潇然很快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山美水美,还有大片的漂亮枫树林,人更是朴实得没话说。
“我带你到这里来就是想在我出去的时间里你能住在这里。”
“好。”
景瀚宇没有想到潇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傻傻地看着她。
潇然吐了吐舌头,“这里的人这么好,饭菜这么好吃,我还舍不得走呢。”
她也是相当居无定所的人,如果想要在某个地方生根的话她也会选择这里。
王都的奢华和勾心斗角不适合他们。
景瀚宇笑了,他明白潇然是什么样的心思了。
等到他们吃完了晚饭把碗洗好了给刘大婶送回去之后,两个人又在屋子里忙碌了一阵,景瀚宇满意地觉得潇然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没有问题了才瘫倒在木椅上稍微休息了一下。
看着依旧在这里擦擦那里抹抹的潇然,心中一股幸福油然而生。
“对了!”他从木椅上跳了起来,然后在潇然的漠然无语中在屋角的旧箱子里乱翻,把潇然刚刚收拾好的地板又弄脏了。
“找到了!”
景瀚宇欢呼了一声,从满是灰尘的旧箱子里拿出了一件东西,高兴地跳到了潇然身前。
是一个小小的装饰精美的盒子,潇然觉得这大概是景瀚宇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个送给你。”
景瀚宇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串玉石的手链。长大了以后他曾经用绳结隔开了玉石珠子让手链变长能让成年后的他戴上,现在套到潇然手腕上刚刚好。
“好漂亮!”
冰润的感觉从手腕上传过来,潇然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定情信物”这几个字。心里顿时喜滋滋的。
“咦?”
景瀚宇发现了一点不对,凑过去拽着手链看,“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潇然也凑过了脑袋,两颗脑袋就这么近距离地接近着,两个未婚夫妻偏偏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手链上,统统忽略了这如水的夜色……
“原来的颜色有这么红?”景瀚宇的记忆中枫叶的颜色是黄色的,这个时候戴在潇然手上的手链枫叶的颜色是黄中带红的,那种红色就仿佛从中心晕染开来,显得分外漂亮。
“不管!”潇然收回了手,“你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我没说要回来啊。”景瀚宇郁闷。
潇然笑得就如同春天开放的花朵一般灿烂,“这就算你的聘礼了哦。”
她看景瀚宇也拿不出比这个更值钱的东西了。
“……”
潇然说完了自己的脸也红了,垂着头看着地面,左手摩擦着手链,“说定了就是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高兴还来不及,反悔什么。”景瀚宇也裂开嘴笑了。
相对无言,又相对脸红,这对未来的小夫妻还是很不明白某些过程其实是很复杂的,在他们的心里反正有了聘礼和双方的同意就算成了。也难怪了,一个父母双亡,又常年忙碌于战场,一个父母早夭,又常年只知道钻研医术。对于婚嫁这一类的知识根本就是白瞎一对,恐怕还没有隔壁刘大婶知道得多。
不过这两个没有什么牵累的人还是很方便就能结成一对的。就差一个黄道吉日和大红的装扮了。
景瀚宇叹息了一声,只要等他把一切都放下,就能安心地和潇然拜天拜地了。
事情还是千头万绪,就不知道如何能够阻止那场阴谋。
“我出去走走。”他想要好好让自己思考一下,就这么和潇然说。
然后他就开始悄悄地向门口移动,因为他看到潇然的目光盯着被他弄乱的地板看得出神。
就在他迈到门口的时候,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就狠狠地砸到了他头上——
“想得美!跟我一块儿收拾!”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