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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本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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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秀净看着她的侯老师筷头上夹着米粒,吃的不多,也不快,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眉间神情一变再变……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谢承廷去了韶关,这个调令是苛刻的,慕容钦说,谢承廷的编制原在陆军121师部队,这回调去先锋营任一个指挥官,实在是亏了。她并不懂这些,只听得他说,那调令是他自个儿去申请的,谢翎芳再是想磨练儿子也不会把唯一的小儿子放到刚刚战火燎原的韶关,再是水美物丰的地方经过战争也只能是惨不忍睹了,韶关如今就像一座空城,又北临展云深的残军,这边有洛啸一蛰伏已久,布置精良,城中又是百废待兴……
至于为什么……
也许只有候照凝知道,谢承廷是为了照熙去的,照熙两年前作为护士站的志愿者去了韶关,之后便毫无音讯。
“照熙是个和平主义者,眼看着南边又要不安生,我想着她也呆不住了。她走的急,我们谁的话都不听。她叫我来给你这封信。”
慕容钦是去教会找到她的,那天她正在祷告,接过信的时候她还不能相信,照熙居然会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去战火燎原的地方。这叫父亲和母亲如何放心,还有奶奶……她简直没法想象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是如何表情。她交给她一封信了事,这叫她如何向长辈交待。
候照凝这才发现,她的生活,早在出生那日便和照熙的脱了轨,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没有说什么吗?”
“说让你放心,好好照顾家人,也照顾好自己。”
“放心?我如何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她虽有在外求学的经历,能独立生活,可也是事事顺心如意的过。你们都说那里纷争不断,她身单力薄的,万一,万一有个好歹,这叫我如何交待。”她手里拽着那封烫手的信,信封上照熙的字迹歪斜还有涂改,想来是写的急了。
那天,她冲着慕容钦没完没了的一顿说教,虽然不至于像照熙不高兴了那样发泄抱怨,可也算失礼异常了。慕容钦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欲言又止的样子叫她觉得抱歉。他本是局外人,怎么能冲他撒火。
“对不起,我,我只是担心……”
慕容钦说,“候照凝,你是在——发脾气吗?”
再后来,就是谢承廷带兵南渡,同去了那充满了硝烟味的地方。
她也觉得奇怪,也许连慕容钦都不清楚,但她却能触碰到谢承廷对照熙的情感,谢承廷看人很冷,唯独除了对照熙,她能看的出来。
是青梅竹马的日久生情?
其实上帝很公平,谢承廷如果爱着照熙,那么他再是强大的人生也只是一场等待救赎的命运。
解决爱情唯一的方法不过是救赎罢了。
谁救赎了谁,那便是缘,是宿命。
“侯老师,侯老师你怎么了?”
她想着想着便出神了,江秀净伸手在她眼前晃,她怔了怔觉得实在抱歉,连带着将碗里的莲蓉蛋饺塞进了嘴里。
“没什么,秀净,你妈妈做的这些很好吃,真的。”
江母的手艺总是没有家里的大厨好的,她吃的却很多,出门的时候她不客气的带了江母做的的酥饼糕点,满满的,她很高兴。
半月前夜里母亲来过电话说东岸那里发了水,中秋怕是回不来了。她没什么异议,其实这些年一直是这样,自从照熙去了韶关之后,姑姑和那个洋人姑丈迁去了南边的湘江,说是京华里过不得日子,她一直不明白,怎么就过不了日子了呢?
她一直在京华城里生活着,侯府里总是冷清的,奶奶这几年病的越发严重了,请了租界的医生,都说是命不由人,奶奶操劳了一生,该是要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了。这话听着让人觉得没头没脑的寒冷,她是奶奶带大的,父亲近些年学会了打吊牌,在家里的光景不多,少的连恐怕连门房都懒得拿笔记,母亲把外祖家里的许多生意拉了进来,说是有了股份,她也不懂,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很忙,忙的昏天暗地。
有时候觉得憋闷了,便去乡间走一走,她在那里有一座小洋楼,是她十岁生日时候奶奶送给她的,这是她唯一一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直到她成年,那就是生日过了之后没多久,神父向上帝祈祷能给教会里的孤儿们一个能够安置生活的家,她坐在圣堂之前聆听圣音,并表示,她愿意将自己那幢美丽的屋子拱手让给教会,供他们安置那些可爱的孩子。她向玛施修女保证那幢小洋楼来源的正规,神父和修女们将孩子带进“上帝之家”那日,阿贝加神父欣慰的将刻着“BLESS and FREEDOM”字样的指环套进她的右手的无名指,“愿上帝保佑你,这是主赐予的祝福。”
奶奶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个小白眼狼,她哭的很厉害,躲在房间里,她从来没有那么恐惧过,她盯着自己房屋里的画,那是奶奶挂上去的,一副爷爷的画像,侯府的每个房间里都有,是奶奶亲手绘制的,挂在她的屋子里,她从前都会好好擦拭,那晚,她也许是梦靥了,她把爷爷的画像从墙上扯了下来,画框碎了,惊动了奶奶半生没有发过的怒气。
那晚,奶奶请了家法,半夜里的侯府少有的灯火通明。
软仗打在身上自然是疼的,可照凝却觉得冷,不是因为温度,而是发自内心的冷。
她咬牙忍着,但无论奶奶如何打骂,都无法说动她向教会收取租金。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还有,这是什么?你们看看,戒指?还是洋鬼子的戒指,你们当我不知道那个戒指套在手上是什么意思?欺负我老了?啊?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个东西也不觉得羞?都是你们惯的,让她学洋文,去教堂。现在搞的,都教出个什么东西来!一个是这样,另一个也变成这样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洋鬼子的东西就这么好?我叫你崇洋媚外,我叫你忘恩负义,我叫你目无尊长……”
“没有,奶奶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坏。请您原谅我的擅作主张。可这个是上帝和我之间的契约,我摘不得的。就像您吃斋念佛,相信佛祖的庇佑一样。”
她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哭着哭着就闭上了眼睛。
母亲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向来听话乖顺的女儿,原来如此倔强。
她不倔,她知道,她只是固执罢了。
固执的以为自己无欲无求,生活安定,知足,便能常乐。
很多年后,候照凝知道她错了。
且错的离谱。
从江家出来,回去的路上她就在想,她这辈子其实并没有什么追求,如果可以选择,她不觉得来这世上走一遭是有多愉悦欢乐,她并没有不开心,也不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大笑一场的,似乎二十年来就是这样,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
照凝慢慢走着,想着还有两周就可以放暑假了,也许她还能出去走走,去一趟湘江看看姑姑他们,她还没出过远门呢,她这么想着,心情似乎开朗了起来,连脚下的水泽都显得那么富有生气,挺可爱的,她这么想着,抬脚踩了下去,水面溅起了一层微光,她牵了牵唇角,秀净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会出息;校长前几日旁敲侧击的问过关于赞助的事,想来也该问问方叔关于募捐的情况;对了,上回寄给照熙的信还是没有回应,晚上得想办法打个电话去志愿队,怎么着也得让人放心。
她经过一个拐角……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方少卿冲出来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撞到的人会是侯家大小姐,他抱着两幅画和一包白色的锦布,脚步踉跄的从西福路的小弄里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