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来繁华织锦》五夜笙歌

6、第五章 相撞

　　方少卿后来想起来，原来一眼万年，从来，都不是神话。

　　照凝张了张口，左踝骨生生的痛。
　　“对，对不起，对不起，小生莽撞……莽撞了，真是抱歉……”
　　她出于本能的开口就还礼，“没关系，是我自己走的不小心。”一边是想站立起来，可是手上却没有力，她坐在地上的水汪里，一身浅色单衣，可想而知的狼狈。
　　方少卿伸手想去拉他，一松手怀里的东西哐当掉在了地上，他惊恐的叫了一声，那幅画卷展开浸在了水里——
　　“不要……老天……”

　　照凝并不是有意窥探，那幅就落在自己的脚边，她觉得奇怪，凑近了看才发现底下的出品印章刻得是玉溪堂的方印，痕迹很深，不像是作假的东西。她伸手想去碰，方少卿猛地拍开了她的手，“别碰！！”
　　照凝顿住，虽然惊讶，但出于礼貌也不好多问，看方少卿神态紧张，又看了看自己碎尘满布的双手，突然觉得抱歉和尴尬。

　　此刻两个人对面对站着，方少卿毕竟还是懂的礼数的，提出要送照凝去医院检查，她推说真的没关系。两个人对面对站着，方少卿抱着画不知该说些什么，抬头看着对面年轻的女孩，她并没有剪着时下流行的短发，女孩的长发垂在身后，半束挂在胸前，发梢沾了泥水，却不见得有多脏乱，她穿着白色的短襟束腰绸衫，下盘的裙子藏着一色天空的澄蓝。方少卿不曾萌动的心尖有细微的轻颤，女孩的五官柔和标致，气质恁的是娴雅倾好，款款端静，反而压了面上本就不俗的容貌。
　　他想到了方墨丹青里的苁蓉树影，里头开着不谙世事的花，有着躲在阳光下的从容淡宁。
　　照凝的脸微微红了。
　　她从没有被人这么看过，她不习惯，方少卿白色长衫的下摆湿了一片落拓的黑渍，她的目光落在他抱着画卷的手上，染着一抹苍白的清俊。她呆了呆，伸手指着怀璧里的东西，“这个……”
　　“真的没事吗？”
　　她抬头……
　　方少卿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不然……不然我……”他的神态着急困窘，倒是真心，照凝觉得这人倒是顶真的紧，她原就不是习惯为难别人的人。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真的没关系……”
　　他伸手要扶她，她动了手肘想推拒，却伤到了骨里。
　　“嘶……”
　　“还是去医院吧，我送你过去。”
　　“……好吧。”

　　他们未曾相遇，却无端让彼此生出相逢恨晚之感。从一开始，候照凝和方少卿之间似有一种恬然淡定的默契，
　　也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的怜惜。
　　他是孤舟帆船一棹叶，她是桅杆，抹上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也是后来，物换星移，那时候的方少卿一笔丹青数万金，只是，那求也求不来的一红朱砂，刻了候照凝的闺名，无处落印。
　　此时，他们正相逢，不知行将何处，也不知命定哪里。
　　方少卿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源于这个女子颊边微微的绯纱淡影，他想，她态度文质，必也是书香门第，如此纯净。

　　走到巷口的时候照凝的脚踝疼的厉害，方少卿脸色爬上深红，他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她怀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如果小姐不介意，我可以背小姐去医院。”他的语气有些赧然的不稳，但目光沉静自然。
　　“不用……”
　　“这样会严重起来，还是我背你，事急从权不是？”他试着让言语更轻松一些，长这么大，他并没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女孩子，尤其，像候照凝这样的女孩。
　　他有尴尬，但更多的是茫窘。
　　她态度虽拘谨但文质自然优雅，看就是出身大家。
　　“这，这太麻烦你了，没关系，我可以走的。”
　　方少卿抿了抿唇，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半身蹲下，“上来吧，你的脚踝都肿了。”

　　照凝爬上他的背脊的时候，眼前不知不觉的又闪过了谢承廷的脸，谢承廷很少会在面上露什么表情，倒不是他大少爷总是刻意板着脸来彰显距离，反而，谢家大少爷在圈子里有着几乎完美的口碑和交际关系，只是这样的人，却依然有着叫人难以亲近的冷然。但她看到过谢承廷嘴角牵动的样子，他在笑，恍然间，让人觉得那抹晕开的笑容里有一种叫做纯然的稚气。
　　那时候，谢承廷突然这么笑起来的时候是照熙跳上了他的后背，他侧过头，唇角眉梢间飞扬起遮掩不住的得意。那也是候照凝第一次去谢承廷住的地方，并不是谢家在宏山的老宅，而是谢承廷在府巡路自己的房子，
　　谢承廷喜欢候照熙，她知道，早知道了。
　　可是——
　　照熙知道吗？聪明如她，即便知道了也能明月松山，从容自然。
　　有时候，候照凝会记得告诉自己，自己喜欢谢承廷是不应该的，或者说，谢承廷不是她可以喜欢的，她是个谨慎的人，谨慎到近乎自卑。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并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热烈，她不懂争取，看到他们在一起她也会难过不安，却不觉得应该争取，感情，不都是水到渠成的吗。
　　她那时候是笑着的，她对着慕容钦笑着，将视线从沙发上笑闹的两人身上调转开。慕容钦原本带笑的表情剥下了朦胧的纱衣，他定定的看着站在跟前的女孩，那时候的慕容钦想着，这个女孩有着一张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却是陌生的，候照凝，即便在眉眼间，都染了与生俱来的静，她太静了，静到——慕容钦在照凝的眼神里找到一种类似忧郁的神情。
　　慕容钦说，候照凝你真不容易。她收敛起笑容，睁着眼睛，眼神里有种近乎卑微的不安，她不容易吗？
　　她不知道。
　　慕容钦看向谢承廷，男人转头看去，慕容钦将一块曲奇丢进候照凝的杯子里，有水滴溅出杯外打在女孩的襟口上，女孩愣了，拿手捂着襟口，怔怔的看着慕容钦，不知道什么触到了他，慕容钦大声的笑了出来，“抱歉抱歉，我就是想逗逗你，你怎么都不生气的……”
　　女孩用红色染亮了耳廓，谢承廷不知道慕容钦什么时候和侯家大小姐这么熟了，难得见到他这么小孩子气，照凝同样看着他们，原本嬉笑的样子渐渐落下了一抹出于意外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