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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温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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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堂的王吉林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那个被他轰出门去的酸书生正背着一个裙角微扬的女孩子,那个女孩笑容青涩,方少卿半边脸对着她,看样子倒像是在说着悄悄话,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那个女孩长得端庄美丽,他认得,那是侯家大小姐,一个安静到可以被人忽略的存在体。
“我有一问,却是唐突,不过的确好奇的紧,你怀里抱着的可是白名先生的《春雨宴会》?”
方少卿搁在她身后的手一顿,半响才回道:“小姐,也行此道?”
“倒不是,只是略知一些皮毛。”
“小姐谦虚了,《春雨宴会》并非凡品,不过,我这怀中的,是临仿而成,用的是积墨法,行云流水间输了原本泼墨的一挥而就,自然不够洒脱了。”他说起这些来的时候形容间倒是失了原本的怯然和窘迫,两人离得很近,她能清晰的看到男子双目里点点拼凑起来的色彩,竟——是光辉。
“这么说来,我倒是好奇了。”
“其实……给小姐看看也没什么关系。”
“是你画的?”
“……是。”
“候照凝。”她半抬着头,男子的发梢很软,是那种很服帖的绵柔,她一手搁在他肩上,稍稍拉开距离,“我的名字。”
她本不是个如此大胆直白的人,只是,对他萌生了结交之心。
她从没有主动去交过什么朋友,可照熙说过,时代不同了。
也许,她也可以交朋友,这个人,有君子端方的气质品行。
能临仿《春雨宴会》的人,绝不会是附庸风雅的熏秽之辈。
“我,姓方,名定。”
“可有字?”
“……少卿。”
少,卿?
《别歌》一曲,当是少卿。
她抿了抿嘴角,是想笑,如此典致的名字,倒也附和他的一身绸布长衫,很有翩翩古韵的风雅。
“当真,是好名字。”
他的脚步回转,想了想,或是应该叫车才是,这里地方偏僻,可没有好的医护场所。
“如来有花香照凝,一世荣华如……。”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浮云?”
“抱歉,但意境确实极美的。”他答的急切,“对不起,我,我说错了。”
“不碍事,倒是没听过这样的解释,一世荣华托生,本就有些虚浮了。”她一颇为自嘲的笑了,方少卿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
方少卿的肩胛削瘦的不像话。
“你……”
“你……”
“小姐先说吧。”
她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到,便道:“没关系,你不用喊我小姐的。”
“容华在身,总好过形若饿殍过街,人人唾弃。”他招手拦了拉车,照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身上有一种,和自然全然不同的东西,那种东西无形的攫着他,让他看起来委顿而不快乐,照凝想,比起她来,眼前的男子或许有更多的抱怨和苦闷,她看着他扶着自己从背上下来,动作很是小心。
“小姐坐稳了。师傅,麻烦去人民医院。”
“你喜欢白名先生的画?”
“……这个……”他顿了顿,对着那拉车师傅说道:“还是先去看诊要紧。”
见照凝一直看着他,他低了头,又点头,“大师之作,自然是值得学习的。”
照凝半眯了眼睛,复又睁开,细细想了想道:“在我看,这种画法里该是潮州王玄甫的宣画为浅绛一绝了,两年前在八砚观台展出的《三峰寿山图》便是他的作品,你若喜欢的紧了……”
她话语一顿,他喜欢的紧了当如何?
王玄甫是玉溪堂第一人,原该是给她三分薄面的,可是,她又是凭什么这般多管闲事了?心下对这方少卿是同情的,他是有才之人,她方才见到画作一角,光是临下的碑帖便远远胜过了东边翰林聚斋的何晏慎,翰林聚斋是玉溪堂麾下的钻刻宝堂,光是培养何晏慎师兄弟便耗费了十二年光景,饶是衣食父母也不过如此,这何晏慎的排场端的比王老还大,便叫人觉得心下不喜,何况照凝一直把这行当奉为尘外之职,黄白之物恐污了这地界的清泠之气。若是……
她又抬头去看方少卿,他一边鬓角的发垂了下来,看来是久不打理的缘故,头发长且乱,但一双垂着的眸子清正可以,方少卿的双颊有些还未散去的红晕照凝一愣,自己也红了脸,从未如此打量过一个男子,倒是放浪了。
但心里想着她也有举荐的资格,何不就把方少卿举荐给方叔?
这不是,两人都姓方,百年前莫不是还是同宗?她想着又觉得自己不着边,这边挥了挥手,两人做了告别。
想着想着便莫名的笑了起来。
这厢方少卿正要讨钱袋子出来付钱,一边转头对她道:“你可先去医院,我一定回来的,稍后就到。”
他转头的时候正看到扬在女孩眉梢的笑,那么恬然,她整个人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瞬间,恍惚了红尘里浮躁不安的男人。
她有了想做这件事的劲头,便浑身都觉得轻松起来。照凝倒不觉得这男子委顿邋遢,方少卿打理打理还该是不错的。只这人看起来清高,自己会不会唐突了他的自尊?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宏盛大街上有电车经过,她点了点头,本不想麻烦他了,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又满心希望能和他达成共识,当下也就不再客套了。
她坐正身子的时候看到玉溪堂的王宝书直愣愣的站在那儿,先是一愣,眼角见着方少卿要走,咬了咬下唇想着这事儿估摸着会麻烦,玉溪堂的画手一干都是侯家打小挖来的苗子,又经过专业的培训,这王宝书就是其中的一个师傅,也是出了名的难缠,她冲着他笑了笑,又一边挥手,王宝书纳闷,见她坚持,便转头走了回去。
“不对……”王宝书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小姐……”
尘土里飞扬一片,照凝觉得挺开心的,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儿做好。
方少卿一步一步朝电车站走去,想着的是候照凝肿起的脚踝和候照凝清光点点微澜的笑。
只是……
如果……
那时候,候照凝和方少卿就这样处着,也不是不行,只是,缘分天定,不按着心意走,那便是劫了,谢承廷是照凝的劫,候照凝是方少卿的劫。
谁终究成全了谁的劫数,而谁,终究成为劫难,再难获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