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来繁华织锦》五夜笙歌

8、第七章 如玉

　　那路泥泞，却挡不住两颗年轻的，期待澎湃的心。
　　而韶关的那头，谢承廷说，阿钦，照熙不见了。
　　候照熙不见了。
　　候照凝那时候想着要帮这个年轻的书生某份差事，她想帮他。
　　那便是——梦想吧。
　　人总有些期盼，才不负一场轮回。不然，循环往复，却不知身在何处。无望也，无趣也。
　　候照凝知道自己的无趣和呆板，帮了他，也帮了自己。

　　慕容钦年底就要成亲了。
　　照凝和慕容钦并不熟悉，时间过的匆忙，转眼间，便是两年过去了……
　　“照熙，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可知道母亲会担心？
　　奶奶的身体一直无法康复，她老了，是真的老了……”

　　从急诊室出来，候照凝示意看诊的大夫不要声张，怎么也想不到，自小的家庭医生竟是人民医院的专家，她记得小时候自己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除了管家，能细致看顾她的便是这年届半百的陈大夫了。
　　她等着方少卿从药房回来，她问过，这些药大致需要多少钱，陈太夫颇是不解。
　　“小姐家里常备药物一应俱全，可需要如此麻烦？”
　　照凝但笑不语，她虽不谙人情，但也知道男子莫名其妙的气骨尊严在那里，这方少卿看也知道是个极具清高气质的人，但凡文人多是这样，她虽知他贫寒，但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她笑着摇了摇头，只劝住老先生不要担心。
　　陈大夫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问了一些家里人身体状况，想了想又道：“如今这世道也不安生，京华城里还觉不出什么，听说北边又开了火，苦的还不是一带的百姓。上个月从汴城那里逃出来了一批流民，红十字会是真的成了救济所了，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如今政府越发的不得力，出了这样的大事，竟是派了军队去镇压暴动骚乱，我前些日子还递交了救护人员手续，到了今天还没有半点回应。”
　　候照凝抬眼看着他，汴城……

　　“您是说，流民外逃？汴城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陈东柏意外，“你还不知道？”想了想才点头，“政府封了消息，但医院这里是瞒不住了，汴城那里发了瘟疫，最严重的村镇由军队守着，人出不来，也进不去。”
　　“……”她一下子便慌了，“汴城？樊水最后的门户就在汴城，汴城距离韶关这么近，照熙——照熙她在韶关啊。”
　　“你是说二小姐在韶关？”
　　照凝一下子连神色都变了。一边点头，“她三年前说是大学里有青年先锋的组织任务，去那里支援，都没有她的消息，唯一知道就是她人在韶关，那里兵火连天的，距离汴城又近。这丫头……”
　　“你先别急，汴城在樊水下游，韶关靠近北岸，按理是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的……”
　　他还待说些什么，就见到方少卿在休息室转来转去，照凝只看到一段天青色的缎袂，成色是旧了些，但极为熨贴，还留着水汪里塘水的痕迹。
　　方少卿转头，见她愣愣的坐在那里。
　　这里没有日光，也没有黄昏的暗影。
　　候照凝的身形单薄，甚至萧条，看起来，有些清冷，甚至寂静。
　　他握紧了手里的伤药，西药是贵的，他咬牙，这个月，该多写几幅字了。他其实痛恨这样卖字为生的日子，他从未将他的一手妙笔丹青当作求生的工具。

　　候……照凝。
　　他望着那个女孩，不知怎么的，心便定了，又握了握手里的药包，他记住了，她叫候照凝。

　　两人相携着走出医院大门，照凝一路都很安静，两人仿佛失语，没有了小巷弄堂里的随意。
　　站在人民医院门口，方少卿将所有的药打包用糙纸包住，“用法都写在了纸上，你记得上药，我，我去帮你叫车。”
　　他走了几步，照凝的声音有些淡，但依旧文静：“你能不能，按着自己的方式写一幅字或画也行，如果没有题材，临仿也行。”
　　玉溪堂缺乏有自我意识的画手，方少卿，应该可以。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从何而来，候照凝不清楚，但她愿意相信。
　　她看着他，笔直的，有着难得的坚持。
　　“可以吗？一幅就好。”
　　……
　　方少卿半侧过身，垂在一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如果可以，下月十五，我会在玉溪堂的门口等你。”
　　“玉溪堂……”
　　照凝想，自己的态度不够友善吧，她本来可以和他谈上许久，可眼下却没有半点的心情，她要急着回去看能不能联系上照熙，或者找慕容钦，听说慕容钦定了亲，婚礼就在今年年底。
　　“……嗯，我知道了。”
　　“当真？那，那便好，你好好作画写意，我等你。”

　　“……照……凝？”
　　两人转头，慕容钦站在车边上，身边站着一个女子，穿着绛红色的旗袍，上头的苏绣精丽。
　　“怎么上医院了？哪里不舒服吗？”
　　候照凝下意识的拉了下裙子，慕容钦走了过来，臂弯里牵着女子的素锦一样的手臂。
　　“脚伤了？”
　　“不碍事，就是走路的时候扭到了。”她见方少卿笔直的站在那，似乎有些局促的样子，可脊背直挺，“嗷，这是，我朋友，方定。”方少卿有些意外，慕容钦半抬的眼眸中捕捉到眼前这个看起来穷酸的男人眼底的惊喜，他本能的不怎么喜欢这个人，背挺的太过僵硬，文人骨气吗？他笑笑，伸了手出去，“在下慕容钦，方先生气韵毓秀，可是人才啊。”
　　方少卿伸出去的手微顿住，他虽如古时秀才清贫，却尚且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见此男子气质品味均是上乘，京华城里的世家大户姓慕容的，怕只有恒泰的当家了。
　　“惭愧惭愧，慕容先生过誉了。”
　　慕容钦笑笑，又向照凝问起脚上伤口之事，照凝顾及他人，总想避嫌，这女子如此婉约动人，必是他的未婚妻了。
　　“您太客气了，真的没事。”
　　“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照凝只摇着头，“我和方先生一起来的。”
　　慕容也不强求，笑道：“如此，那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