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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曲礼端着饭菜走进房间,摆好碗筷后,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然后,转身要走。

      何溏急忙拉住小喇嘛的衣服,问道:“你知不知道跟我一起来的朋友在哪里?”

      曲礼皱了皱眉,摆了摆手。

      何溏搞不懂他是听不懂还是不知道,又比手画脚地问了一遍。曲礼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何溏,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的神情。

      看来,他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愿意说。

      何溏很快就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起来。梁奚年是不是在来的路上出了事,现在正得着重病?或者他离开了喇嘛庙,扔着自己一人就走了?

      不管是哪种结果,对于何溏而言都是噩耗。何溏越想心里越乱,她想一把拽住曲礼的手腕,再问个清楚。曲礼很反感别人触碰他的身体,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何溏一把抓空,原本虚弱的身体就这么向前倾倒下去。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看到何溏摔倒,曲礼心中不免有些内疚。他扶起何溏,想了想,开口道:“他没事,他来看过你。”

      曲礼惜字如金,扔下这句话后,就什么也不肯说了。何溏对曲礼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他没事指的是什么?是指没有事发生在他身上还是在发生一些事情后他的情况算不上差?

      还有,既然梁奚年来看过自己,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见过他?

      何溏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天,何溏想养好身体再从长计议。她每天能见到的只有曲礼一个人。起初,曲礼对何溏表现得相当冷淡,甚至还有些敌意。

      但在通过这两天的相处,曲礼身上孩子的天性战胜了他的宗教觉悟。他与何溏变得融洽起来。有时,曲礼会向何溏学习汉语。两人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流,曲礼愿意说一些关于自己的事。何溏旁敲侧击地问过一些关于梁奚年的情况,曲礼的回答显得很闪躲。

      但从得到的一些信息来看,梁奚年到达喇嘛庙的时候,情况还算不错。一种可能性被排除后,梁奚年最有可能的去向是进了雪山。

      这个假设令何溏很不安。

      梁奚年是个有担当的人。如今她在途中得了重病,梁奚年却一次正脸也没有露,这很不合理。何溏越想越觉得后怕,梁奚年来墨脱是为了进雪山。之后阴差阳错地遇到了自己。而自己又错过了离开墨脱的时间,所有的巧合让梁奚年不得不搁置原来的计划带自己离开墨脱。然而,梁奚年又绝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既然他此行的目的是进雪山,那么,这几日让他失踪的最大可能就是他要去完成自己的计划。

      想到这儿,何溏只觉后脊梁发凉。经历过生死后,雪山在她的眼里已经不只是一片大好美景,而是一座吞噬人命的巨大坟墓。

      各种疑问和不安折磨得何溏痛不欲生。是夜,那个黑暗阴沉的梦再一次出现,晃动的铁窗、阴笑的男人、黑暗的漩涡,她在梦里被吞噬殆尽。她挣扎,她呼救,却没有人来救她。醒来时,她发生枕头上满是泪痕。

      她又回到了不安的情绪中,如同离开杭州前的状态。

      天刚蒙蒙亮,何溏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必须主动出击。她要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趁着曲礼还没来送早饭,她偷偷溜出了房间。喇嘛庙里的区域因功能而区分。梁奚年是客人,如果他还在庙里,就应该在客房里。也就是在自己所住的这个区域。

      她快速查看了相邻的三间房间。很可惜,屋子里空荡荡的。但很快,何溏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区域并不是专门供客人使用的。从房间里陈设来看,这里更像是储藏室。每一间房间里摆放的不是食物就是杂物。

      何溏心说不好。喇嘛庙建在常年无人到达的雪山垭口。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客人会来?而且从曲礼对待客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这里的喇嘛并不欢迎外人。这样推算下来,这座喇嘛庙里应该没有客房。

      所以,他们把客人安排在储藏室里休息。储藏室就这几间,何溏已经全部查看过了。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见到。

      何溏抬眼望向建筑的深处。她知道现在漫无目的地在喇嘛庙里寻找梁奚年不算明智。但还是决定冒险尝试一下。印象里,喇嘛庙并不是很大。她一个外人突兀地出现后必定引起一阵骚乱。而现在她正希望通过一场骚乱来引梁奚年现身。

      何溏快步穿过甬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糟糕的是,喇嘛寺比她想象地要大。她估摸着现在是喇嘛们做早课的时候,身边有一队队喇嘛走过。他们看到何溏时的眼光很怪异,似乎是看到了异族。

      喇嘛们低声议论着什么,不时的,又向何溏指指点点。

      穿行在陌生而充满异议的环境中需要莫大的勇气。何溏一边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一边依旧以较快的步伐在僧众队伍里穿过。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溏不也觉加快了脚步。突然,背后的人拍了下她的背。何溏一惊,脸色极差地回头。

      幸好,背后站的不是别人,是曲礼。

      曲礼见何溏在此,脸色苍白,忙说道:“快走,跟我。”说完,就拉住何溏,一路拖着回了客房。

      回到客房后,曲礼脸色极差。他的汉语不太好,只能进行简单的交流。即便如此,曲礼还是用夹杂着藏语的汉语对何溏好一通责备。具体说的什么,何溏没听懂,大约是在告诫她不能轻易出这扇门。

      曲礼放下早饭扭头就走。

      “梁奚年走了?”说话的人,声音低沉。

      吱——呀。门半开着,曲礼扶着门框,扭过头。

      何溏看着曲礼,眼眶微微泛红。曲礼扭过头望着甬道的尽头。在他四岁的时候,被送到了庙里。至今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总是拉着师父的衣角追问妈妈的下落。

      曲礼没有回过头,他知道身后有怎样一双眼睛渴望着他的回答。他答应过师父,不说关于梁奚年的任何事情。但他也明白想要知道亲人下落的急切心情。

      他沉默了会,最终低低道:“如果没有事情,应该快回来了。”

      如果没有事情,应该快回来了。曲礼的话证实了她原先的猜想。长久的猜测被证实的那一瞬,何溏觉得世界倾塌了。

      她哑然道:“他去雪山了?”

      曲礼没有做声,只打开了窗户,指指北面:“他会从那里回来。”

      眼际里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从雪地里反射而来的阳光格外刺眼,何溏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在雪地里搜寻一个人影。一眼所见,除了冰雪还是冰雪。

      入骨的寒风从窗户里呼啸而来,何溏僵直得站在窗口,像是一具冰雕。冰雪和寒冷冻结了她所有的想法。她来不及去想之后的路该怎么走,她只是想知道梁奚年是不是能活着从雪山里走出来。

      她曾认定梁奚年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他的出现掀起一番涟漪,但最终归于平静。但她没有想到,由梁奚年带来的涟漪一变成了一次海潮。潮水扑向海滩,多少有留下痕迹。此时此刻,她不在乎梁奚年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她在乎的只是梁奚年的安危。她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是否能安全地从雪山中出来。

      等了一天一夜,除了风雪,雪域上再无其他。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何溏模模糊糊地发现远处山谷里有人逆风而来。那人每走一步都相当吃力。旭日从山峰间缓缓升起,照射在那个男人的脊背上。他的身上金灿灿的。

      何溏看得出了神,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确认来人的身份。然而,雪地里的人似乎知道有人在期待着他的出现。他抬起头看着打开的窗口,挥了挥手。

      很难形容何溏当时的心情,她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大口气。这就像追看一部跌宕起伏的电视连续剧,你会期盼着结局。而当结局如你所愿时,心里的感觉却难以用简单的喜悦来诉说。

      梁奚年稍作安顿后就过来看何溏。大概曲礼冲他抱怨过何溏目无组织的行径,梁奚年问过她身体情况后,就告诉她好好呆在房间里不要乱跑。

      何溏难得爽快点头说好。她知道梁奚年从雪山里出来一定疲惫到极点。现在他还能过来看自己算是很不容易了。她不想再让梁奚年费神,因此说话做事都很顺从。

      梁奚年说:“等风雪停下来,就出发。我估计这场雪快下完了吧。过了这座山,后面的路就很好走了。这一次,我没有骗你。”

      雪山里的雪比城市里的雪恐怖得多,下起来就绵绵不断。从他们来喇嘛庙到现在也有四五天了,雪一直没有停止过。曲礼说,有时候一场雪会连续下上几个月。

      “听曲礼说你来看过我,我怎么一直没有见过你?”何溏问道。

      “因为你睡着。”梁奚年的答案不算意料之中。

      何溏这才明白,曲礼每一次说到梁奚年来看他的时候都加了好几句她听不懂的藏语。这藏语的意思大概是“在你睡着的时候”。怪不得,曲礼边说还边做出睡觉的动作。只可惜,何溏一直误以为是曲礼让她不要问太多,快点去睡觉的意思。

      “既然有一条隐藏在山上的路可以走,为什么大雪封山后,大家不走这条路?”这个念头何溏想了很久,连她这种病恹恹的姑娘也走到了这里,这条路的确不算难走。

      这话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梁奚年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告诉她:“这条路虽然并不难走,但途中必然经过这个喇嘛庙。而这里从来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喇嘛庙在山中的垭口,其周围群山连绵。想绕其他路是绕不过去的。所以,当地人不会从这里途径,游客更是不知道这条路。”

      何溏一听,心里反而疑惑:“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可以进来并从这里通过?”

      梁奚年皱了皱眉:“我认识这里的大喇嘛,有些交情。”他说话时面有难色,似乎也是迫不得已才带何溏走这一趟。这样想来,梁奚年也算有良心,还知道带着自己离开墨脱。

      当天半夜,雪停了。何溏头一次听到风掠过雪原的倏倏声。梁奚年坐到很晚才走,期间他说起了寺庙的一些事情。大约是说曾经有个年轻人从山外来,然后就在山里住了下来。年轻人在雪山深处得到了许多启示。他得到了他的圆满,却不知道因为他的消失,世界上有些人的生活不在圆满。

      这是头一次,梁奚年头一次大段大段地陈述着他的想法。

      何溏想这大概跟梁奚年的雪山之行有关。但她没有追问下去。

      后来梁奚年说再走一天的路,他们就能走出这片人迹罕至的区域,就能坐上去拉萨的车。这一晚,何溏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梁奚年显然已经完成了他在墨脱要办的事,而且他活着回来了。作为朋友,何溏暗暗为梁奚年感到高兴。

      想到朋友两字,她的心动了一下。他们之间算是朋友吗?很难说梁奚年怎么想,但她觉得经历困难后的人是很容易培养出友情的。

      第二天,他们早早踏上了归程。梁奚年独自去同大喇嘛道别。何溏看着东西等着他。离开喇嘛寺的时候,梁奚年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寂寥,仿佛是完成了一桩巨大任务后产生的极度迷茫。

      随着离寺庙越来越远,梁奚年的低落情绪渐渐散去。同时,气温也逐渐升高了。翻过一座不高的山头后,天气已温暖如春。素白色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蓝绿色的大大色块。

      在山的后头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座静谧的湖泊。深蓝色的湖面宛如镶嵌在雪山之间的明珠。蓝色的湖光映照着白雪。湖边里大片大片的青草地。何溏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是太美了。

      眼前的美景,可不是随随便便报个精品旅游团就能看得到的。何溏可是跟着梁奚年一路玩命走过来的才有幸目睹这一切。美景环绕之下,她觉得所有的艰难险阻和心酸历程都是值得的。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遇。

      何溏兴奋得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脚就踩进了草丛里,刚跑了两步。却觉梁奚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往后一拉,顺势就摔进了梁奚年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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