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四部》月云霜曙

11、第 10 章

　　十一

　　佛者醒来天已经大亮，掬着河水洗漱一番，道长正咬着馒头出现在街角，见他醒来，扔了一个过来。
　　佛者接下：“吾已辟谷多年，你当知道。”
　　道长啧了一声：“多年后首度同‘船’共枕，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真是令人伤心。”说着，作势抹了抹眼角。
　　“……胡言乱语。”
　　道长走到船边，伸出手来：“好友，拉一把吧。”佛者看了看他脚下离船不过一步距离，又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默默在他注视下将他拉到船上来。道长小小的阴谋得逞，笑得像只狐狸。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佛者殷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昨日那华服公子看道长的眼神此时想来心中都不舒服。
　　道长爽快地答应：“昨日不过是见到你，太过开心，以致忘形，以后不会了。”
　　佛者欣慰点头，又问：“你背后之剑呢？”
　　“已赠予吾可爱的小徒儿，让他继承昆云山一脉了。”
　　佛者一怔：“你收了徒？”
　　“不错，师门有人传承，吾在俗世最后的牵挂也了了。”
　　“最后的牵挂？那吾不是你之牵挂吗？”佛者的声音听来似乎不太开心，道长却笑嘻嘻地凑了过去，道：“你不是吾之牵挂。”佛者看着近在呼吸的道长的面容，眨了眨眼。
　　“你是吾之……”道长轻声道，然后坐回原处：“不告诉你。”
　　佛者轻轻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阇城。
　　西蒙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他手一扬，将看完的信射向悦兰芳：“那位尊贵的客人向你问好。”
　　“那真是在下的荣幸。”悦兰芳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在，他飞快地将信扫了一遍，在看到某句时却愣在当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真是有趣不是吗？青阳子居然孕有素还真的孩子，真是天大的喜事。”西蒙平静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兴奋，悦兰芳兴起不好的预感。
　　“若是这个孩子成为嗜血者，以你对素还真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样？”
　　果然。悦兰芳藏至袖袍中的手紧紧握起，嗜血者这感染的体质真是麻烦。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了，只是……失去自我意识，成为听令于嗜血者这种邪恶生物的奴仆，这绝对不是他所能接受的结局。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这种恐惧远远超过了死亡，令悦兰芳不得不接受西蒙“合作”的要求。说是合作，事实上不过是要挟而已，因为若不遵从，就会被改造为嗜血者，那时候别说尊严，连自我意识都要抛弃，成为永世黑暗的生物。悦兰芳无法接受。
　　“素还真会不惜任何代价阻止这件事。”
　　“若是阻止不了呢？”西蒙继续问，似乎很感兴趣。
　　悦兰芳看着西蒙，非常肯定地说：“一定会阻止。因为若是阻止不了，他只有亲手杀了这个孩子一途。”
　　“嗯……”西蒙沉吟片刻：“这么说来，让他觉得有可能阻止，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可是会满盘皆输。”
　　“你的俐牙利齿真是令人欣赏，不知比起嗜血族的獠牙，谁更胜一筹？”
　　“……”再度被赤裸裸地威胁，悦兰芳索性转过头去，同是阶下之囚，他与非凡公子的处境，其实一般无二。
　　“嗜血族有一句话，永远不要相信不在自己獠牙下重生之人，你说，吾是不是该给自己一点保障呢？”
　　悦兰芳心里一惊，表面却十分镇定：“威胁只在未实现的时候有效。阇皇大人留下悦兰芳，定然不是为了只增添一名奴仆，而是另有用途。更何况，非凡公子的下落是吾透露，素还真知道此事，必然不会放过吾。吾的依靠只有嗜血一族，阁下根本不必担心吾会反叛，令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人类啊……为了生存，真是丑态毕露。”
　　袖子里的指甲几乎掐出血来，悦兰芳却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正因为如此，才存在合作的空间不是吗？对吾如此，对阁下口中那位‘尊贵的客人’亦是如此。”
　　“所以吾才喜欢人类啊。”语毕，西蒙大笑，笑声回荡在阇城之内，久久不息。

　　“他们还没有消息吗？”崎路人问。
　　素还真看着眼前的棋盘，似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久久之后，他落下一子，道：“耐心。”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对方没有任何行动，必是有所谋划，你何时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崎路人撇了撇嘴：“我是为你着想，嗜血者的目的总不会是我。”
　　正说着，旋玑子突然来到，送来了一封信，素还真接过信，展开一看，半天没有言语。崎路人没有耐心，将信抢过：“哈，原来目的在此。嗜血族的元祖之灵，传言可以极大提高嗜血者能力之物，西蒙为何不自己去拿？”
　　“这关系到驱魔人与嗜血一族的禁忌。西蒙为了保持双方间微妙的平衡，不能亲自出手。”素还真沉吟片刻，道：“西蒙只提出一个交换内容。”
　　“嗯……”崎路人又将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一遍，信中的确只提到用元祖之灵交换悦兰芳，丝毫没有提及非凡公子：“他们难道还打算另提要求？啧，真是贪心，你打算如何？”
　　“他们两人必须救回。”
　　“这个交易太过危险，要知道，一旦西蒙拿到元祖之灵，神魔族无法抗衡嗜血者，必将带来更多的麻烦——西蒙的野心绝不会仅止偏安一隅。”
　　“嗜血族之祸也必须终止。”素还真肯定道。
　　“嗯？”
　　“离交易还有三天时间，吾要出门一趟。”素还真说罢，已起了身。
　　“素还真，吾希望你真如你所表现出来的冷静。”
　　素还真笑了笑：“吾有分寸的。”
　　待素还真离开，崎路人才转向一旁安静地看他们下棋的叶小钗：“你觉得素还真会答应这个要求吗？”好似也没期待他的要求，崎路人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反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素还真这人总是把身旁之人的安危扛在肩上，一旦被他承认，就想纳入羽翼之下保护，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一个人承担那么多的感情与责任，又岂能面面俱到？”
　　“唉，我并不是责怪他，只是往往智者死于计谋，武者亡于刀剑，我怕他会失去以往的冷静。”
　　“哈，我自然明白他想补偿的心情，只是，这个江湖容不下太多情的人。”
　　叶小钗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崎路人。崎路人哈哈一笑：“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放心吧。素还真既然离开，我们也出门吧，我需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耶，去了就知道，难道我还会把你卖了不成。”
　　听崎路人这样说，叶小钗也便安心地跟着他走。他们到的地方正是定禅天，崎路人要见之人是一页书。
　　叶小钗并没有听到他们两人聊了什么，只是远远地看见一页书神色沉重。崎路人或许说得没错，这个江湖容不下太过多情的人，而素还真总是忍不住扛下他所重视之人的生死，一个又一个。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才会将之视为自己的责任，还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所以将他们纳入羽翼之下，不管如何，这副担子对他来说都十分沉重。
　　叶小钗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看多了生死离合，也很清楚素还真面对感情时总是难以舍弃的心态。但是要是让他来评述，在素还真心中，爱，或许有，可是更多的，却是一份份责任，沉重压人，他却从不推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