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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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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僧人要了杯茶,茶是粗茶,茶梗碎叶沉在杯底,入口稍嫌苦涩。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异常怀念起那位泡得一手好茶的好友。
一同飘荡江湖的那几年,他每年都会陪道长去各个难以到达的角落亲手采摘新出的茶叶,道士是挑剔的人,必得采那叶尖的一或两片嫩叶,再去人迹罕至雪山取那最新鲜的雪水。
一年下来,可不东游西荡。
然而就是这样,也似乎很有趣味。只是道长后来闭关,长久地没有出山,他都几乎要忘了那人的模样。
“小二!再拿壶好酒来!”
楼上有人叫嚷,厢房里人似乎不少,听得出来十分热闹的模样。叫的人从竹簾后面探出头来,声音像一股山泉水,清净温柔,十分特别,僧人不由循声望去,正对上那人望过来的眼,两人都是一怔。
佛者站了起来,打翻了脚边的凳子,那人笑了一笑,正要开口,从身后走出一个人来,金冠华服,揽住他的肩:“看什么呢,继续进来喝酒吧。”
“一个故人……”白衣的道士倚在栏杆上,冲着佛者喊:“大师,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上来喝杯水酒。”
坚硬的喙啄食着碗内的小米,又时时去啄脚上的镣铐,它才被捉来没多久,还很不习惯脚上这玩意。这是一只鹦鹉,五彩的羽毛非常漂亮,在银制的鸟架上蹦蹦跳跳,很是活泼。悦兰芳拿着一只逗鸟棒去拨弄它,鹦鹉便时时扭动着头去啄上头的彩色羽毛。
“这小家伙似乎过得还不错,怎么没兴致逗逗呢?它多寂寞啊。”悦兰芳道,在他身后的床上,躺着非凡公子。他脸色苍白,衣领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正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唯独胸口的起伏可以看出他尚在人世。
悦兰芳没有扭头,只顾逗弄着漂亮的小鸟:“唉,吾已经相当为汝着想了,这小家伙都是新抓来的,若非汝喜欢,谁有这闲心弄这玩意。”他停了一会,见非凡公子还是没有反应,叹息一声,继续说:“汝也不要怪吾,吾也是逼不得已。”这下,总算听到饱含饥讽的嗤笑声。
悦兰芳其实对逗鸟是没有什么兴趣,听到非凡公子有反应,便十分干脆地收了手。他走到非凡公子面前,在床边坐了下去,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递到非凡公子嘴边:“喝了吧。”
非凡公子突然睁开眼,狠狠地瞪着悦兰芳:“吾若还有命出去,定然亲手杀了你。”
无奈叹息一声,悦兰芳再度放下碗:“这是伤药,又不是毒药,汝如此要强,当真是不怕死。”
“卑鄙小人!”
“……就怕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呢。”非凡公子的话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悦兰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汝好像忘了汝如今是落在了什么人的手里。”
“……”
“还是喝了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犟什么?”
一刻钟后,悦兰芳总算端着空了的药碗从非凡公子房间里出来,门口的冰爵见他出来,将细银的拐杖虚虚地握着,十分赞赏地鼓起掌:“软硬兼施,果真有一套,不过有此必要吗?要我说……”
“冰爵大人喜欢不会反抗的玩物,悦某却觉得那样无趣了些。”
褆摩手指擦过拐杖上的宝石,露出十分玩味的笑容:“人类啊,果真是矛盾的生物。”
定禅天。
受菩萨引路,素还真独自一人,往山中深处的一座云台走去。云台上趺坐着一名黄衫僧人,背对着入口处,虽是见不着样貌,只这身庄严的气势已让人心悦诚服。
素还真站在他身后,透过他的身影看向被云雾缭绕的山林间,胸中突然莫名地有一股感慨,不由叹息了一声。
“何故叹息呢?”僧人问。
“看白云苍狗,叹日月流逝。”素还真答道,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前辈。”
僧人起身,向来凌利的双眼露出难得的温情,嘴角也噙着一抹浅浅的笑:“素还真。”
然而素还真在甫见到对面之人的面容之时却露出震惊的神色,他退了一步,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页书前辈?”他的反应引得一页书不解,他之容貌并无殊异,素还真怎会一副见着鬼的模样?
素还真深吸一口气,终于恢复了正常,至少表面如此:“素某只是久不见前辈,竟然被前辈的无边威仪震撼。”他言语中似乎憋着笑意,就好像打趣一般,一页书无奈:“胡言乱语。”语气十分宠腻,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请坐。”一页书将素还真带至附近的凉亭,亭内有一套茶具,素还真十分自然地坐下,自觉地开始为两人泡茶。
许久没有人说话。素还真泡茶的动作十分流畅优美,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在素还真身上,可是此次,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动作虽然没什么差错,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你有心事。”一页书道,这人虽然心思极复杂,在他面前却难得得专注,从来不敢敷衍,这样心不在焉的情况可谓十分少见。
“前辈不在素某身边,行事总受掣肘。”素还真知道对方在看着他,心下居然升起一种惧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垂着眸,不敢再分心,只小心翼翼地为两人添水。
一页书端起茶杯,在鼻尖一嗅,严肃的脸上难得地漾开了笑意:“果然还是你的茶合吾口味。”他笑起来的模样不像平时般严厉,柔和下来的眉眼居然透出几分艳丽妩媚,看得素还真心中一跳,手上的茶不由洒了出来。
“啊!”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素还真一惊,赶紧将茶放下。
“嗯?”
“素某分心了。”
“你来此处,必有要事,不妨直言吧。”
原本早已想好要如何说明,一页书问起来,素还真却还是静默许久。他记忆混乱之后,对一页书的印象并不深。后来他慢慢想起,又不知为何,一页书的模样总得记得模模糊糊。他起先并没有觉得有何异样,可是真正面对面,他才明白为何自己会记不清一页书的模样——实在因为他从来不敢正面仔细观察。而事实上,他对一页书的模样非但并不陌生,反而熟悉得令人不敢相信,梦中艳丽的容颜与对面法相庄严的佛者无论如何也不能联系到一起,素还真想起那些绮丽之景,都觉得是种亵渎。
“素还真?”一页书的声音高扬,不明白他一再的分心所谓何来。
素还真定了定神,收回微微颤抖的手,终于开口:“详情听说……”将所知一一道来,他与非凡公子、悦兰芳复杂的感情纠葛不必详述,一页书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他们的关系,面上不由露出颇不赞同的神色。素还真何等会察言观色的人物,又何等心志坚定淡然,居然在他的眼神下渐渐不安起来,完全不敢多作辩解。
听素还真说完,一页书饮尽手中的茶,放下杯子,才肃然道:“你之感情生活吾不干涉,只望你不要因此而有损正道大局。”
“素某晓得。”
素还真的承诺让一页书神色柔和了一些:“非凡公子与悦兰芳皆是久不涉世的人,嗜血者却从这两人下手,的确蹊跷。这中间定然有人穿针引线。”
“吾也是这样想。非凡与悦兰芳两人皆是诈死退隐,与吾之关系又十分隐密,一般人并不知情。”
“你已有范围。”
素还真沉着脸点了点头:“素某却希望猜测出了差错。”知情者十个指头都数得出来,个个是他信任的人,这其中若出了问题,简直就是拿刀子划他的心。
“若有需要,一页书定然义不容辞。”
闻言,素还真总算轻松了一些,也露出了笑容:“多谢前辈。”
“你吾之间,不必言谢。”一页书难得地与他开了句玩笑:“你若真要谢吾,留在此处为吾做两日茶僮吧。”
“素某谨遵前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