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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   这件事从头到尾,她眼中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在那之后的很久很久,她也始终没有哭一声。
      或者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感觉,羞怯都没有了,更别说爱一个人的能力。有这样的仇恨在心中,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了爱的能力。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好像生活在地狱里,尤其是在亲手,一点点杀死了天佑之后,越天意的心中,再没有一丁点温暖和慈悲。
      她好像无意中开启了人体超越一般的机能,不知为什么,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她实在记得太清楚,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历历在目。任何一个微小的声音都难以忘怀,蛮族祭祀吟唱的歌曲用的是他们族中特有的语言,越天意原本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那低低高高长长短短的吟唱声,竟然没日没夜在她脑海中回荡。便是在睡梦中,她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和这些人一起唱这首歌。
      再后来,等她有了机会,她便找来懂得蛮语的人,把这些音节重复出来,让那人给她翻译成汉语。貘兽这个词在汉语里没有对应的动物,是用音节直译的。在蛮族里,这个东西叫做貘,在汉语里,也一样叫貘。
      她了解了貘兽是什么,也知道了貘兽在蛮族中神一样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蛮族的习俗和中原不同,在中原崇拜龙凤,便有大量的建筑物用龙凤纹饰装饰,到了一定地位的女人,钗环就可以装饰凤头。但在蛮族,身上纹貘兽,那是只有族长和族长的继承人才有的资格,器物装饰貘兽,那只有圣物才有资格。而圣物,只有一个,没有例外。
      她尽一切可能去了解蛮族的故事,大概除了她,没有人会有这样的动力。甚至包括暗中勾结了蛮族的穆延陵,也根本没去关心蛮族的圣物是什么。
      这把在蛮族看来和祖先一样重要的圣剑在战斗中被昔日的致果将军所得,而这位开国将领却因此被蛮族疯狂袭击而送了命,估计致果将军到死也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强弩之末的蛮族会突然变得那么疯狂,宁可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也要拼死袭击他的中军,死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放弃,以致于最终让他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如果知道,他不会要那把宝剑,因为在汉人眼里,这只是一把宝剑而已。尽管锋利无比,尽管虎啸龙吟,那也只是一把上好的兵器,并不值得定西开国大将的一条性命。
      在那之后,这把剑便流落在定西,汉人因它剑刃雪亮可以像镜子一样清晰的映出一个人的样子,并且剑刃挥出,映衬在剑刃上的东西还能保留一段时间,如同能承托起一段残影,便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承影。
      这样的好东西自然只在上层流传,不会弄得人尽皆知。百年过去,蛮族人再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圣物被人改了名字叫承影,汉人也不可能知道,这把吹毛断发的漂亮兵刃竟然是蛮族眼中至高无上的圣物。
      所以穆延陵才会把自己收藏了近二十年的宝剑给赖三充门面,而赖三曾经无数次拔出来插回去只为了听那一声声音,这声音在蛮族人心中,那是貘兽的叫声,是祖先的呼唤,是神灵的旨意,每逢重大事件都要祭祀了之后才聆听一声的。这么说来,蛮族的祖先足足和赖三说了几千句话,可惜这小子只顾玩的不亦乐乎,人家祖先说了什么却一句也听不懂。

      越天意坐在车中握着剑柄面沉如水,她只是知道蛮族的圣物上必定有貘兽图腾,却并不知道这圣物是一把剑。更没想到,这个蛮族找了上百年的东西会这么轻而易举出现在她的面前。
      毒蛇的眼、恶狼的口、熊的爪、鹰的翅膀!
      貘兽!貘兽!
      那恶魔的话还清晰在耳边回荡:“没有我族圣物庇佑还能活下来,你是第一个……”
      这就是蛮族的圣物了……
      这个世界只剩她孤身一人,就是因为这个东西需要被祭祀,仅此而已,一个野蛮的风俗,让她变成一个彻底的孤儿。
      出事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哭泣。她并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不哭,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哭,因为她并不痛,她手上的伤脚上的伤都一点也不痛,心里也完全没有痛的感觉,仿佛整个人是空的,没有这些东西一般。她只是冷静的做着原本绝对无法想象的每一件事,对每一件事的判断都冷静而准确,更像个政治老手,远远超过她的年龄和能力应该有的最大水平。她始终没有哭,而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不哭。
      直到那一天,在昏暗肮脏的小饭店里,一个小无赖被人打的脸上花红柳绿,口眼歪斜,难看无比的看着她,对着她唱着乱七八糟的小调,细细的将面条吹凉了喂给她吃。一头大汗出尽百宝,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慢慢喝水。
      肿成一条细缝的眼睛看她的目光却是温和的,充满了怜惜。她曾经以为这辈子永不会再次看到这样的眼神了。她曾经不再指望这个世上还有对她好的人了。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留恋与这份温暖,什么时候流出眼泪来,她也并不知道。要那小流氓伸手在她脸上擦,哄她说别哭。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经历那场大变故以来,她第一次流泪,便是从他说那句‘小傻子,别哭,别哭了。’开始,她突然间又能感觉到疼痛,又能感觉到伤心,又能感觉到活着的人才能感觉到的一切滋味。仿佛禁锢了许久的人体机能,突然间又回到她的身上,无法解释,无法控制。

      车轮碌碌,许谨赶着车已经越走越偏远,原本校场和营房就已经在泾州城边缘,如今越天意还指示他向西北走,那可就彻底出了城。他神情渐渐疑惑,虽说仍旧按照车内的指示声行进,但有人站在他面前,就可以看到他握着鞭子的手筋脉凸起,下颚肌肉绷紧,可知他在暗中咬着牙齿。
      “郡主,再走就出城了。”终于他忍不住开口低声道。
      “继续走,快一点。”越天意声音很轻,却十分肯定。
      许谨无法,只得轻声称是,甩着鞭子向城外西北方向一直走去。

      且说赖三眼巴巴的看着越天意抓着他的佩剑离去,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心中好生惆怅,直到第二天在校场上还是闷闷不乐。
      并且第二天晚上,越天意没有来,第三天,她还是没有来,赖三就更加郁闷了。连能射中红心,景迟惊叹的目光都不能让他觉得开心。
      “郡公,你这是怎么了?”下午跑步的时候,廖天明一把拉住只顾闷着头往前冲的赖三,没有他拉这一下子,郡公马上就会撞在旗杆上,给脑袋再添一个大包。
      赖三没精打采的摇摇头:“没事。”
      “郡公,今儿都已经腊月二十七了,转眼就是年下,怎么兵卫还没有说,什么时候休假啊?”一个士兵跟上来,小声问赖三。
      “放假?”赖三摇摇头:“我不知道,问兵卫去吧,他也没给我放假呢。军队也要休沐吗?”
      “那就奇怪了。”另一个士兵也跟上来,现在这些士兵长途奔跑已经不构成什么负担了,可以一边跑一边说话也不至于岔了气。“我们以前一入腊月就开始陆续放假了,军营里整年都要有人留守,不过每次到年下,兵卫都会轮流给我们放假,说是最少要留一半人留守,但实际上些许留几个人,营房不至于空着也就罢了。”这些士兵都是刺头,过年留守这种不招人喜欢的差事,从来没有轮到过他们。
      赖三想了想,他和穆延陵约定的时间是半个月,正好过完年的第一天,正月初一就到期了。估计这支新军今年恐怕没有假可放了。
      他想了想,并没有瞒着这些人,而是很诚恳的道:“对不住,这件事怨我,有人拿一件大事挤兑我,我没办法,只好和这人打了个大赌,说是要半月成军,兄弟们可能今年过年都回不去了。要不这样吧,我还有不少钱,今年兄弟们挨个分分,托人送回家,让家里人过个好年。就算我耽误大家过年的赔礼了。”
      大兴的风俗都是崇尚黄金,寺庙和一些有身份的人建筑和室内装饰都喜欢用黄金,以致于黄金短缺,所以大兴金银的兑换比例是前所未有的一比二十,他那千两黄金打着滚乱花一气,也还剩下好大一笔钱,如果事有不成,这些钱他;留着毫无意义,还不如给这些兄弟们分了。
      谁知这士兵一听眼睛就立起来了,袖子一卷,喝道:“郡公和人打了赌,当然不能让你输了!管他什么事,咱兄弟不能认怂!还回去个狗屁,管谁也不能挤兑你!郡公你再也别提一个钱字,谁挤兑的你?咱大伙有一个算一个,跟他卯上了!是不是兄弟们?”
      “用你说?”周围无数人一起鄙夷的看着他,无数人一起冷哼一声,倒也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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