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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携手野餐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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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良来到关中后的第二日,他在与刘邦萧何韩信在汉王府上小聚片刻后,便与三人出城。韩信引着三人来到城北三四里的一块高地上,将马匹交与军士,远眺咸阳。初时咸阳建城,位于诸山以南渭水之北,正是山水兼齐的好风景,后始皇帝又使万千民夫将城外渭河一侧修为齐整的平地,以供驿道通达。战火燃起数年,咸阳城上犹有烟火色,城内亦是杂乱不堪,但这巍峨大城在外看去依旧无愧它百年庄严,巨石修葺的城墙下数门齐开,军队与百姓进出不休。
咸阳虽已败落,但其中气势依旧让众人看得出神,倒是刘邦最先打破沉默,对韩信道:“大将军不是要与寡人看骑兵么?人在哪里?马在哪里?”
韩信看他一眼,笑道:“大王莫急。”
萧何正站在韩信身侧,对着刘邦作揖道:“大王,咱们站的地方,就是大将军训练骑兵的一处所在。”
张良也道:“此地有地有势有界有空,杂而不乱,确是个练兵的好地方,等等就是。”
韩信看了刘邦一眼,乐得笑出声来:“丞相与先生果然知我。”
刘邦将韩信拽过来,在他肩膀上虚拍一记,嘴上念叨:“该罚,老萧知道倒是自然,怎么刚回来的子房也知道,你小子就瞒着我么?”
韩信这些日子早习惯了自家主君这些亲昵举止,得意道:“丞相勤勉,先生睿智,韩信不才,倒也能练兵掌军,大王得我三人,高枕无忧便是。”
张良萧何二人便向刘邦作揖恭贺,这时远处阵阵马蹄声传来,路面上尘土飞扬,刘邦放开韩信向前两步,看见一股股骑兵沿着四通八达的咸阳道飞驰而来,马上军士人手一杆黑红大旗,也不下马,就在这块高地之下排开阵势,忽而团为圆圈,忽而变为列阵,虽有些杂乱,但场面颇能看得过去。
刘邦正自得意,身后三人已来到身侧,韩信对刘邦道:“请大王发令演兵。”
刘邦道个准字,韩信起身,执鞭向底下军阵轻挥数下,军阵中一名将官出列,刘邦看得清楚,那人名叫灌婴,丰沛起事后便跟着刘邦,此时划给韩信训练骑军。
灌婴扯着嗓子道:“禀大王、大将军,我郎中骑军士万又二千人,依大将军令,卯时起在咸阳城外诸山岭间奔驰,不卸鞍不解甲,已于辰时三刻全数归营。”
韩信点头,命这批骑军列了几个阵势,而后从中挑选了大约三成人马交予灌婴,剩余诸人分为数队,划归几个将领作为亲军。
看了一番阵势演练之后,刘邦与萧张二人坐在一侧军棚里闲谈,张良道:“子房再次恭贺大王能得大将军。”
刘邦看了一眼端坐不语的萧何,笑道:“得亏老萧。”
萧何眼露欣然之色,对刘邦道:“也得恭贺大王再得子房先生。”
三人各有心思,便不再多言,但气氛却也轻松简单,只不时看看底下骑军演练,看看韩信安坐将台,将一道道命令发将下去。
转眼已过巳时,韩信将演练的事交予灌婴,并故秦投来的两个弓马娴熟的郎官李必、骆甲在一旁照看,自来棚中加入刘邦三人。
刘邦将这一番演练看得心里高兴,豪兴大起,结束后也不回城,拽着萧张韩三人各骑一乘纵马入了北山,是时尚无马镫,马匹若不是非常驯良便很是难骑,韩信担心萧张二人有什么闪失,跟在萧何与张良身后仔细照看,但他见张良虽然看着体弱,却在马上稳稳当当,显是个弓马娴熟的人物,便与萧何并辔而行专心照看,萧何小声与他交待一些琐事,韩信也连连点头。
张良对刘邦道:“大将军对丞相别有一番孺慕之情,是好事。”
刘邦点头道:“随他。”
四人行到山中一大块草地停下,这块空地大约十丈见方,四周林木杂生,不见人影,但几人皆知夏侯婴必定领着亲随就在周围,故也无甚大事,韩信自鞍上取了几块布铺下,又变戏法也似掏出一陶壶的酒与数只不大的酒樽来,放在地上,刘张萧三人团团坐了。
刘邦左右坐了萧何张良,又见眼前有个韩信年轻英挺,此时也收起那股子桀骜乖乖在身边忙碌,自己只管喝酒看热闹,心中不知怎地便十分得意,竟涌起歌以咏志的冲动,但他不过比粗通文墨略好一些,想了半天想不出几句,就此作罢。韩信忙来忙去,不过多时额上便已见汗,眼见无甚可做,便向刘邦告一声罪落座,萧何就递了自己的酒樽与他解渴。
酒过三巡,几人又觉肚饿,萧何道该当回城,刘邦与韩信却想吃些野味,张良笑笑也道难得出城一聚,不如就地解决得好,萧何也不坚持。
韩信自马上取下弓箭,正准备去狩些野味,张良上前将另一副弓箭取到手里,与他一起过去。两人所去不远,刘邦盯着他二人动作,对萧何道:“老萧,我觉得子房这回可会好好杀一杀那小子的威风了。”
萧何点头:“子房先生弓马娴熟,阿信不是对手。”
刘邦道:“叫得这么亲热,若不是他姓韩你姓萧,长得也没半分相像,老子只当他是你风流出来的。”
萧何皱眉:“大王说笑了。”
刘邦怕他多想,又道:“嘿嘿,不过我只觉得他有些过分顽劣,可不像老萧你规规矩矩,是老子风流出来的也不一定。真是老子风流出来的倒好。”
萧何有些紧张,匆忙道:“这话万不可当他面说。”
刘邦有些不悦,却没说甚么,看见远处韩信似是一箭落空,张良却一击而中,嘿嘿一笑道:“那小子吃亏了。”
萧何有些无奈,微摇了摇头。
张良与韩信归来时,刘邦便对韩信道:“大将军,你这弓马可得好好练习,竟还不如子房一个书生。”
韩信道:“子房先生当年刺秦壮举天下皆知,射术精湛,臣自愧不如,但若让我再射五箭,野鸡甚么的手到擒来。”
刘邦对萧何道:“老萧,你看他说得有几分真?”
萧何摇摇头道:“臣不知,不过他既然说了,必有他的道理。”
刘邦又对张良道:“子房以为呢?”
张良笑道:“既是大将军所言,那便有十分把握了。”
韩信道:“大王不信么?不如来赌上一赌,五箭过后,若是不中,便任大王处置,若是中了,便请大王允我一诺。”
刘邦自是个爱热闹的人,哪有不依的道理,便自允了,与张良萧何二人起身观看。他见韩信发现了野鸡之后,随手一箭射了出去,却偏了好远,他深知韩信于弓马武艺不甚在意,嘲他几句也不会往心里去,登时拍着大腿叫好。韩信也不回头,又往一个地方,见野鸡出现,又是一箭射空,同样偏出老远。如此数箭射空,他手上便只余了一支箭,刘邦笑得更是开心,也不怕将这山中野鸡尽数惊走。
萧何虽知韩信必有办法,但不由露出几分忧色,张良对他道:“丞相莫忧,大将军那几箭射得有名堂。”
韩信转了两圈,又见林子里钻出只五彩斑斓的大肥野鸡来,他轻移数步,弯弓搭箭一气呵成,一箭正中那野鸡颈上,但那野鸡颇有气势,带着箭矢又冲了几次,方被韩信擒到手中,也亏得这山林里野鸡甚多,被他胡乱射了一气竟还不管不顾地直入彀中,否则岂不是必输之局?但韩信心中是否有这些计较,旁人却是不知。
刘邦见韩信神气活现地捧着野鸡过来,也不由发自心底地赞声好,对身边二人道:“好小子。”
韩信在一旁处理野鸡的时候,张良对刘邦萧何二人道:“别看大将军先前那四箭射得唐突,必是在不同方向测量野物奔逃的距离与时间,于是这第五箭便胸有成竹了。”
韩信闻言回头冲张良一笑,应道:“正是如此。”他此时下颌上沾了点血,却不显可怖,更多几分稚气。
张良又道:“良虽知一二,但这般做法也是闻所未闻,大将军神鬼手段,实在佩服。”
刘邦见萧何与张良均面带笑意,忙道:“子房别与他客气,神鬼手段我是没见到,但见有人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韩信心里高兴,也不理他,将自己亲猎的野鸡收拾完毕,便架起火来烘烤野味,他听着刘张萧三人的闲谈,又听见林中野雀一声声的鸣叫,不由出神。他耳朵里是刘邦大咧咧吹嘘着从丰沛到城阳有多么威风,心里也跟着从淮阴溪水边直到定陶军中,又想到在项家军营里憋了几年的气,往半熟的野鸡身上涂着盐巴的手劲便重了几分。
野味将熟的时候,林中野雀已经飞走,刘邦也已经说到了咸阳,张良与萧何不时补充几句,韩信将盐巴匆匆涂完,看着不远处这三人,心里似要被难得的开心填满。
韩信将野味奉上,刘邦被烫得抖了抖手,冲他道:“没你的份。”
韩信跪坐在前,盯着刘邦手中的熟野鸡,刘邦见他瞪着自己,便将鸡身上两只翅膀并两条鸡腿撕下分与萧何张良,道:“你俩快吃。”他心知韩信只想把最好的部分先与萧何张良,自是乐得成全,正好哄了这年轻人高兴,他在市井里打拼多年,论起八面玲珑收买人心,当世不认第二。
果然韩信浑身都轻松起来,将几人的酒水注满,坐直了身体看他几人吃喝。萧何看了刘邦一眼,将自己面前的那条鸡腿递给韩信,嘴上说道:“你都半天没吃了。”却听张良也道:“良可吃不了这许多。”于是萧何与张良递来的两条鸡腿撞个正着,两人手一抖,竟将两条鸡腿都落到地上去了,这二人一起笑出声来。
韩信心疼道:“哎呀。”这吃食乃是他亲手所猎,亲手烤制,又经丞相与子房先生递来,就这么落到地上,未免太不是滋味。
刘邦就着串鸡的木棍儿大啃几口,看他三人如此做派,便将自己啃过的鸡肉递了过去,韩信顺手接过啃了几口,但依旧眼巴巴地看着落到草地上的两条鸡腿,眼中叹息之意连连。
几人匆匆吃完,刘邦便问起韩信既然赢了自己一诺,想要甚么。韩信想了半天道:“臣一时想不到,大王以后再赐吧。”
刘邦点头应允,面上神色不变,眼见韩信过去收拾弓马又是一番忙碌,不着声色地瞥了站在身侧的萧张二人几眼。
归去时发信召人,夏侯婴率众而来,刘邦将剩余的一只野鸡赏赐给他,与张良萧何弃马乘车,舒服回城,韩信却依旧跨在马上。此时天色转阴,微有薄寒,刘邦见韩信穿得单薄,便将自己的披风给韩信裹上,韩信安然受了。
驿道旁老柳甚多,翘枝横叶长得颇是婀娜,刘邦从车里看去,只见韩信一马当先,在秋日的午后里带队前行——绿油油的老柳,厚道沉默的夏侯婴,都将这个汉营的大将军衬得愈发年轻挺拔,英气逼人。刘邦看着他道:“嘿,真是年轻啊。”
萧何与张良闻言互看一眼,神色复杂,但二人均未说甚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