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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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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事情是贝露的哥哥过来探望她了。我跟着去看看热闹,在教学楼门口我们接到了他。那真是个高个子的帅小伙子,比吉尔伯特至少还高一个头。他的西装半敞着怀,表情严肃,浅色的头发却硬邦邦地竖起来,和他的脸有种微妙的协调感。
看着我盯着他的脑袋,贝露自顾自捂着最笑,高个男子把手一伸,“你好,海德薇利小姐。”他瞬间露出一个笑容,“我的名字是尼多兰特。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出去走走。”我哈地一下乐起来,和他握了手。他声音里带着点轻快的金属感,荷兰口音。
我们坐在马车上,我和贝露挨在一起,她凑到我耳边边上,“能蹭一次是一次,我哥这个人小气却又爱面子,我们跟着他,他绝不会亏待了你。”
我看她笑得眼睛弯弯,“不过你哥长的真不错。”她翻了个白眼,我立刻补上,“我是个画画儿的,我眼光厉害呢。”我把尼多兰特快速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贝露不满我“贪婪”的眼神,伸手在我眼前乱晃,“别看我哥这个德行,他以前也是学油画的。”她好笑地看着我,似乎口气充满了对我这业余人士的嘲笑。我哼了一声,把头转过来。
“可是他对做生意的热爱远远超过了画画儿。这次也是因为生意顺便,不然他可不会专程跑来看我哪。”
“有人来看你就很好啦,别那么不知足呀。”
尼多兰特请我们正经吃了一顿饭,这让一直忍受着食堂的我们感动得简直要哭了。而我偏偏不能像贝露一样因为在哥哥面前所以可以随便一点,我作为一个淑女,可是不能表现出因为食物的激动啊。
“我大概只会逗留两天,圣诞节的时候过来接你。”尼多兰特不舍地看了看妹妹,又拿出怀表来看时间。贝露只是懒懒答应了一声,我这才听明白他们的话,“贝露,你要回家过圣诞节吗?”
“是啊。”她瞟了自己的哥哥一眼,“虽然很没意思。只有我哥心情好,因为过节了他的生意也好。”
“唉。”我忍不住叹息一声,“那新年音乐会……”
她一把拽住了我,“你难道要参加吗?虽然我老师舒尔兹先生也叫我去试试,可是我没答应……噢莉兹!我都忘了,你不是……不是不能上台嘛。”
最后一句话她是压低了声音的。我含糊说了一句什么,低下了头。我们和别的女孩子一样,遇到合得来的女友就把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倒出来了。
“可是埃德尔斯坦先生似乎很希望我参加。”我不安地望着她,“连你也走了,谁能帮我拿个主意,帮我壮壮胆?我甚至连个合奏者都没有。”
贝露歪着头想了想,“你可以找埃德尔斯坦先生呀。我路过琴房的时候听过他弹琴,那可真美。”
原来和我一样的人可能还不少。然而我有些为难。我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或者说自从那天之后,我一直期盼着能和他合作。“可他是老师呀,我只是个普通学生。”
“那有什么关系。”贝露奇怪地看着我,“师生合作从来都不少见,再说你和他的关系难道不是很好吗?”
我总不能说因为我偷看过他的约会吧!这似乎才是我难以向他开口的原因。只要我想起那天的琴声,吉尔伯特的脸就会一同出现。这种感觉如果带上演奏台,一定不好。我忿忿地想。
可是如果我们上台,吉尔伯特肯定也要来看的。那么……我心里忽然有了点小激动。为了自己的眼福和好友的幸福,也许我真该努力一下。
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尼多兰特似乎一直看着我的表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两个也去给你捧捧场。”贝露欢呼一声扑到了他身边去,他露出了精明的笑容。“还可以多带几个唱片公司的人来看看。海德薇利小姐,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的是。”
我好不容易听明白了他的话,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第一次站上台表演是在9岁。虽然那时候我还没和吉尔伯特分开,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演出的前一天母亲为了让我放松于是并没要求我练习,我去找吉尔伯特打架,结果把他眼圈打青了,第二天他根本没能出门。
而演出的当天下起了雨。我在舞台上拉响第一个音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仿佛被大雨从里到外浇透了。琴弦因为潮湿而松了,每一个音都已经不在它们原来的地方。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把曲子拉完了,也忘了当时听众们的反应,只记得自己对那些声音越来越害怕,隔一会就要停下来,心跳声简直压过了琴声,后来我试图重新找准琴音,但是无济于事,我后来可能是哭了,因为放下琴的时候我眼前模糊一片,呼吸也不通畅。
母亲把我抱回了后台,虽然她一向严厉,但是那次她并没有责怪我,又经历了几次失败的演出之后,母亲反而看开了。我自己则觉得以后只是安安分分在乐团里担任合奏也没什么不好——甚至,不干这行,也没什么不好。
可我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呢?
我终于摸到了个教师办公室没别人的时候把埃德尔斯坦先生堵在了里面。(这形容可能不恰当,可是我当时真的怀着这样的气势……)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的老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我生怕他拒绝,“先生,这几天我天天都在思考,一次两次的失败,是不能打击到我的自信心的!自从听了您那天的话,我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伊莉莎白,您这样决定我也很……”
“请您多考虑一下!我每天在琴房,听着同学们的琴声,就在想,音乐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并不是只是我们自己觉得开心就足够,我们要把我们的感受传递给人们,这才是我们学习的意义!”
“您的想法很好……”
“我听过您的演奏!”我大声说,他吃了一惊。“是第8奏鸣曲。那太美了。我想,世界上有这样的声音存在,那么我便无所畏惧,我一定努力不辜负您,所以请您做我的合奏吧!”我呼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些准备好的“肉麻的场面话”都说出来了。我紧张地连害羞都忘了,而我的老师一开始有点惭愧的表情(他显然不习惯被夸赞),后来就变成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我闭着眼睛大声说完,什么也管不了了。
“我可没有说不愿意答应您。”他终于忍住笑,“您真有当个作家的天分。”
我差点跳了起来,然后赶紧捂住因为大笑而张开的嘴。我想起了这次的另一个目的,赶紧低头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一卷小心翼翼卷起来的纸,把它展开,递到了我老师手上。
他认真看着画,血渐渐涌上了脸。一抬头对上我的眼睛,他赶紧把头转开了,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却不好意思开口,我笑眯眯地说:“吉尔伯特是我的哥们儿。我们从小就玩在一起了。他可是个好家伙。”
“这么说某种程度上,您还是比我更了解他。”我的老师微微皱着眉头,叹息一般地说着,“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有点怪……好吧,他自己说是早就认识我了。”
“他说了什么?”我忍不住兴奋。
“他说:‘那半盒巧克力是本大爷给你的!’我花了整整10分钟才想明白这句话。”
“他这笨蛋。”我习惯性地说,“然后呢?”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露骨了?埃德尔斯坦先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露出有点遗憾地表情,“可惜,我当然没告诉过他,他留下的巧克力恰好是我最讨厌的牌子。”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一个月之后迎接我的是怎样的结果。
我开始了认真而密集的练习,每天课后都跑到最高层的琴房。累了就靠着窗,手里无意识地涂着一些东西。就在有一天我幻想着以后也许能出版一本画集(这还要靠吉尔伯特的帮忙)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朝这边移动过来。我直起了身,打开窗子,看到骑车人有一头容易辨认的银发。他的车冲到我们旁边的教师宿舍楼,还没停稳,我的老师就从里面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吉尔伯特熟练地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搂住我老师的肩膀。这两个人似乎争执了一会,吉尔伯特的手始终不离开他的胳膊,最后我老师只好妥协下来,犹豫地坐上自行车后座。吉尔伯特吆喝一声,又把车蹬了起来。我赶紧探出半个身子,感觉到风快速刮过了脸,轻松又舒服。但我的老师显然还不习惯这种舒服,他吓了一跳,紧紧抱住了吉尔伯特的腰。自行车好像小鸟一样飞出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