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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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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课了。贝露担心我,一直在我耳边安慰着。可是我不觉得自己难过,只是希望能有个地方安静地想一想,可是这种地方忽然变得难找了。我离开了学院,在街上溜达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自己又站在了“莱茵河畔的葡萄藤”门口,看来我已经把这地方当成自己的避难所了。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和路德维希打过招呼的。我靠在高大的书架后面,客人不是很多,可也足够路德维希忙的。我听见他沉稳又有精神的声音在和每一位顾客问好或者道别、细心的结账,偶尔回答客人的问题或者闲聊。我抬着头,摞得满满的书架隔绝了我的视线,虽然还并不是完全安静,但是感觉比在外面还是好得多了。我从架子上随手拿下一本书,是英文小说。我的英文还没到可以阅读小说的程度,把这本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每个单词都看了一遍,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故事框架,然后又靠想象力又把它猜得乱七八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果然下一刻吉尔伯特的脸就出现了我面前,他看起来很不耐烦,一把拽过了我的手腕就往外走。我太吃惊了,简直忘记了要挣脱他。我就这样被他拖出了店门,按在他的破自己行车后座上,然后他飞快地蹬起了车子。我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背,风把我一头长发吹得四散乱舞,视线几乎全被挡住了。“我们要去哪里!”我喊着。
“你今天挺听话的。”吉尔伯特哼哼着笑,“那就继续听话一会吧。”
过不了几分钟,吉尔伯特就突然地停了下来。我差点因为惯性从车上摔下来。站稳之后我一边在心里骂着他的车技,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地方。招牌不新不旧,用铁艺镶嵌成向日葵的图案,窗子是东欧风格的。这店的名字依然很怪,叫做“柠檬木”——里面还有柔和的钢琴声传了出来。
我跟着吉尔伯特走进了店门,看见靠墙排满了一排排的各式的钢琴,整齐得好像城堡的阅兵。而墙上则挂着大小不一的提琴,原来这是一家琴行。钢琴声在我们进门的一瞬中断了。罗德里赫从钢琴旁边站了起来,对我们露出欢迎的笑容。
“下午好,亲爱的女士,还有绅士们。”一个柔软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一个白金色头发的高个子已经站在了我们旁边。他穿了一件颇为时髦的大衣,戴着一条颜色鲜艳的红色装饰围巾。当着吉尔伯特的面揽住了罗德里赫的肩膀。吉尔伯特一拳打过去,“老实点啊伊万!不然本大爷揍得你哭着回老家!本大爷的宝贝呢?”
伊万轻快地走回柜台,从下面拿出一个方形盒子递给了他,“请检查。有任何不满请尽管提。”他始终笑眯眯地,他看起来并不是太年轻,但是脸上却一直有着孩子气的笑容。更让我惊讶的却是吉尔伯特掀开盒盖,熟练地抓起里面的东西夹在了下巴和肩膀中间,然后拉出了一连串快速的音阶——尽管偶尔几个音不太准——等一等,我可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拉小提琴呀!在我的印象里吉尔伯特从来没和任何乐器扯得上关系。
“这是你新买的琴?”我好不容易才憋出这句问话,吉尔伯特却得意地咧嘴一笑,“什么新买的,这小东西跟了本大爷好几年了,只不过琴码坏了,送过来修修。”
“您还有什么要求吗?”伊万又客气地问了他一次。我觉得对吉尔伯特这种人客气其实是没有必要,而他却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屑,“吉尔可是我重要的客人呀,他让我认识了罗德,又照顾我的生意,怎么能不客气呢。”
吉尔伯特哼了一声,“你想打的那些主意,门都没有啊!”他放下小提琴,又用弓子指了指那排钢琴,“你们俄国人,造枪造炮还像回事,造钢琴,那就是个笑话啦。”他又回过头来对我说,“这家伙,伊万布拉津斯基,革命的时候跟家里逃过来的。他是俄国啥啥贵族家的小儿子,在他们那叫啥来着……腐朽的剥削阶级!活不了命的,只好在德国混了。”他明显不怀好意的笑了两声,伊万也不生气,只是又给罗德里赫倒了杯咖啡。吉尔伯特见了,只好又赶紧回去守着他的少爷了。
“伊莉莎白。” 罗德里赫忽然叫了我,我身上一哆嗦,怕他要问起我逃课的事情。我垂着头答应一声,等着他的说教,等了半天却没动静。我疑惑地抬头,罗德里赫已经放下了咖啡杯(伊万体贴地过来收走),“如果您圣诞节您不回家的话,我们还有点别的安排。”
我疑惑地看着他,吉尔伯特却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男人婆,我们都想好了,小少爷想要成立一个弦乐四重奏团。本大爷是一定要帮他实现的。所以你也要帮我们。”他说的理直气壮,没有一点犹豫,“不就是演出取消了么,有我们带着你一起演,不是比原来更好!”
“可是……”我脑子里有点乱,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这几天我连着听到了太多突然的消息,让我的脑子简直已经不会转了,“我们?还有谁呢?”
“当然是阿西啊!那小子在学校学过大提琴,刚好凑齐了。”他不等我开口,又大声说着,“现在可能看起来水平比不上那些专业的,但是有本大爷和小少爷在,你和阿西一定能被调教得好好的,哈哈!”
我又有了朝他脸上挥拳的欲望了……可是伊万还在旁边,我不能失礼。我咳嗽一声,瞪着吉尔伯特。然而我忽然想起了罗德里赫,我的老师。这两天我一直因为演出取消的缘故在消沉,却忘了这也等于我的老师的演出也被取消了。“埃德尔斯坦先生!”我冲口叫出了在课堂上的称呼,“我只是个一年级的学生,学院当然可以让更优秀的学生演出……可是为什么有您在还会……”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的老师很平静地接下了我的话,“我太年轻,没什么资历,也不是德国人。也许在一些人看来,我还是个迫不得已来德国的可怜人。我只是想帮助您,如果您想要演奏,想把自己的情感传递给别人,那我就帮您做到——虽然最终没能实现。至于我自己,我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最看不见艺术的年头已经过去了不是么?”
我听着这番话,心里感受到了一些安慰,直到这时,四重奏团的构想才在我的头脑中清晰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和刚来科隆的时候相比已经有了变化,我回忆着母亲的中提琴的每一个细节和触感,我知道了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就是,现在就是一个开始,我们以后会成功,然后在全德国演出,然后环游欧洲演出!我们会出名,成为最好的室内乐团!哼哼,小少爷也不用再看那些大乐团的脸色,还管什么学院!”
啊,这可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它真令人愉快。这就是幻想的好处。“那名字呢?”我迫不及待地问,“我们的名字叫什么?
“这本大爷都想好了!就叫‘袋鼠’!哎哟!”我琢磨着这个令人惊异的名字,罗德里赫已经怒气冲冲地用手肘捶在他腰上,“都说了多少遍不要把您那点可怜的想象力暴露出来让人笑话。”吉尔伯特蔫着脸蹲在一旁,接过了伊万递过来的开水(只是白开水而已,我感叹了他们明显的差别待遇)。而罗德里赫优雅地理了理刚才弄乱的袖口,才慢慢开口,“‘Amadeus’。这才是我们的名字。”
我们四个人这次又聚齐在了“莱茵河畔的葡萄藤”里,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们坐在仓库的木头书箱子上,门锁了起来,这样外面就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我们坐成一个半圆形,中间是罗德里赫,而路德维希手上甚至拿着一个笔记本。他干什么都总是认真得可爱。
现在正忙活的是吉尔伯特,他正在拉着练习曲。琴声断断续续的,音准比我上次听他拉琴好了很多;一曲完毕之后轮到路德维希。(他的本子上也不知道真的在写了什么)他把乐谱翻出来在架子上摆好,然后认真地盯着谱子开始演奏。从头到尾都非常严谨,没有错误。我听完他们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罗德里赫的眼睛一直盯着吉尔伯特,似乎是想用目光操纵他的手指一样——现在他看着我了。我立刻把中提琴夹好,刚拉了四小节,就被他示意停下来。
“和我想的差不多。”他喃喃说着。
“本大爷的水平……还不错?”吉尔伯特声音里难得带上了点不确定,“阿西总没有问题吧!总归比男人婆强吧!”
我对他这种歪曲事实的粗暴言论想要表示行动上的不满,我的老师没精打采地阻止了我,“你们先等一等,我已经有了打算——我想到我们可以先练习点什么了。”
“哈哈,是贝多芬,还是勃拉姆斯!”
“是《小星星》……您别激动,那是变奏曲!我会把它再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