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分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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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林暖颜自溪春走后，便一下子闲了下来。除了每日到怡香园晨昏定省，便是窝在厢房里看书，偶尔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如今杏园里只剩了暖颜与绿屏两个，其余不过是些粗使的小丫头陪着。那些丫头婆子们本就是老夫人房里的人，大爷在时还勤谨些，如今没了正头主子，暖颜又是个省事的，更是一个个蒙混躲懒，敷衍了事。林暖颜因新人进门，又是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只劝绿屏忍着，没的添乱让老夫人烦心。
可巧那日安氏去给老夫人请安，顺道去她那里坐了坐，当时并没说什么，第二天便回老夫人说日头一天天长了，不如让林氏搬回怡香园，两人也好说话做个伴。顾老夫人见安氏宽容大方，心里十分欢喜，当下让人从库里取出一对青底琉璃花樽赏给暖颜作暖房之用。林暖颜亲自给老夫人叩头谢赏，便跟着安氏搬了回去。
话说这怡香园虽不能与老夫人的福禧堂相比，却也只比老爷夫人的韶华院少了一进而已。毕竟是顾府当家奶奶的处所，顾溪春又是长子嫡孙，其规格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安氏将怡香园东头的“醉棠苑”拾掇出来，让人重新粉饰了，又换上簇新的被褥帐子，日常杂物、台几摆设等一应物件无一不齐备妥帖。外头又新添了三个小丫鬟，两个粗使婆子，活计做得很是麻利。如此这般，安氏还不许她过去道谢，说这里以后就是自己家了，住得舒适就好，无须那些繁文缛节，反而外道了。若有什么不便宜处只管提出来，丫头婆子们不好也只管教训，不要生分拘束才好。
林暖颜立身恭听思苓转述，一一应了，很是感恩，硬留下思苓吃了些茶点方才放她离开。思苓一走，绿屏就开心得跳了起来：“二姑娘，这里真好，是不是？您看这些桌椅摆设，再看送来的茶点果品，比咱们在杏园住时强了不知多少呢。大奶奶果然宽厚心善，看起来很喜欢主子呢！”
暖颜伸手一点她的额头，笑嗔道：“瞧你这点出息，好像老夫人亏待了你似的，我却知道你是馋的。”难得安氏竟不像从前林府的夫人刘氏那般苛待几个姨娘，暖颜嘴上虽在说笑，心里到底存了一丝感激。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暖颜搬了绣墩坐在外头两棵垂丝海棠树下绣一条绢子。针捏得久了，手心微微有些汗意。因怕污了丝线，让绿屏打了水来洗手。刚收拾停当，就听门外头有人道：“妹妹可在屋里？”
暖颜赶忙起身笑迎：“是大奶奶来了。”
安氏扶着思苓的手走进门内，笑道：“方才午睡起来，觉得口中淡淡的，见有一碟子腌渍好的海棠蜜果，酸甜适宜，很是开胃。听厨房里说你也喜食酸甜之物，便想着给你送来些，也算是‘借花献佛’。”
暖颜笑道：“奶奶这话婢妾实不敢当，婢妾什么身份，只怕玷污了佛祖。”
众人侍候着安氏正房高坐了，绿屏连忙沏了茶来。安氏轻抿了一口，方才笑道：“我这话却有个典故。你院子里那两棵垂丝海棠，是当年老太爷亲手所种。托着老太爷的鸿福，长得枝繁叶茂，青翠葱茏，夏日纳凉最好不过了。这却只是第一重好处。待到四五月份，花骨绽放，满园清香惹人欲醉，所以叫‘醉棠苑’——这是第二重好处。”说到这里，她歇了口气，拈起碟子里的果子道，“第三重嘛，便是这海棠果。因老夫人喜食，府里每年都会摘了下来用蜜糖腌渍。毕竟自家做的干净些，比外头卖的更软糯，老夫人十分喜欢。这醉棠苑往常没人住也罢了，如今既然归了你，自然这海棠也算做你的，我拿了你的海棠果做果脯送给老夫人，可不是‘借花献佛’嘛。”一番话让众人笑个不住。
暖颜脸红道：“罢罢罢，原是婢妾冒失了，竟以为这‘佛’说的是自己。岂知老夫人才是福寿无量的‘真佛’呢！真是臊死人了。”
安氏一手指着她，一手以帕掩口对思苓笑道：“你瞧瞧我说的不错吧，这人原就不是个木头脑袋，偏你还对我说她性子冷淡。”
暖颜忙笑道：“奶奶莫要委屈思苓姐姐，婢妾新入门自然有些放不开。如今见了奶奶是这样好相处的一个人，婢妾也就真如家里一般自在了。”
安氏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道：“若果真如此，倒是我真个委屈你了。我这话的意思你心里明白。瞧二弟妹那个做派就知道，她就是遮掩得再好，也是能瞧出一些门道的。你只说是不是？”
林暖颜垂下睫毛，半晌微微点了点头：“……究竟嫡庶有别……不过父亲对婢妾和三妹还是很好的。”
安氏哂笑一声，却也不揭破她，只道：“以前这院子里就我一个，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虽说几个丫头还算机灵，到底身份不同，有些话也不能和她们说。往后，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放心，我不是那等刻薄人，也没准你果真比我有福，能先生个一子半女的出来。”
林暖颜闻言红了脸颊，却也听出安氏话中的一丝酸涩，婉转道：“奶奶只是太过操劳，大爷又身子不好……”
提起顾溪春，安氏神色更加黯然。她摇了摇头，撇开了这个话题：“今儿日头不错，这个时辰想必夫人也午睡起了，你跟我一起过去请个安罢。别一天到晚闷在院子里头，好好的人都要闷坏了。”
林暖颜连忙答应，略作收拾便陪着安氏出了院门。谁知两人到了韶华院，却被告知夫人梁氏已经去了老夫人那里，遂又一起到福禧堂来。才要进屋，两人便听见屋里传出人声，是众人在谈论些仙佛因果等事。林暖颜听到身旁有人低低地“啐”了一声，一瞥之下，安氏脸上的厌恶之色一闪即逝。
早有丫头掀起了帘子，暖颜入内往上首瞧去，却见一个道姑打扮的四旬老妪侧坐在顾老夫人软榻前，梁氏和姜氏反倒陪坐在下首。那道姑身形精瘦，颧骨略高，穿一身银灰道袍，有些花白的头发抿得一丝不乱，绾成高髻用道冠压着，两只宽广的袍袖之间，抱着一柄拂尘。若不是眉目间露出些许精明，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安氏二人请安毕，便自然站在了梁氏身后。老夫人含笑道：“这是冲虚观的静贤师太，是你们二婶请来为淮哥儿求子的。今日溪哥儿也托人捎来书信报了平安，我便请师太来一并给溪哥儿点个长明灯纳福。正好你们来了，这事也该讲给你们知道。”说着指着安氏对那静贤师太道，“我那嫡孙的八字让账房写好了，明儿一早让他媳妇儿送到观里，师太你看可好？”
静贤单手执礼笑道：“如此甚好。就有劳奶奶了。”
安氏只恭敬向老夫人应了，却连看都不看那师太。静贤人老成精，又常在大户人家走动，惯会看人眉眼高低，只笑道：“恕贫道鲁莽，这位奶奶看起来气色不大好，可是连日劳累所致？”
顾老夫人瞥了一眼低眉垂目的安氏，叹气道：“我这孙媳妇之前曾小产过一次，差点要了命，想是身子虚弱尚未完全复元。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如今家里上下都靠她打理，她又是个孝顺的，怕我和她婆婆操劳，硬是自己撑着。”
静贤露出敬佩神色道：“这正是老寿星的福气，有这样孝顺贴心的孙媳妇。只是贫道有句话想奉劝奶奶，凡事要想开些，莫要太好强用心，反倒伤了女人根基，到底人丁兴旺才是家族正道。”
安氏闻言咬牙，暗中瞪了她一眼，静贤却只作不觉，仍只向顾老夫人道：“老寿星别嫌贫道说话莽撞，这位奶奶身子原有旧疾，若是再不用心调养，只怕将来子嗣上……”顾老夫人脸上现出担忧之色，犹豫道：“师太这话说得在理，只是我老婆子年事已高，两个媳妇也都是有了年岁的人。连孙子都娶了媳妇，没的反让她们老天拔地的操心。这一时之间……”
安氏连忙道：“老夫人莫要忧心，孙媳妇无碍的。只是昨天夜里没睡好罢了，哪里就如师太所说虚弱成那般？”
梁氏瞟了一眼自己的儿媳妇，又看了看仍犹豫不定的老夫人，正打算开口，却听身旁姜氏掩口笑道：“姑母真是忘性大，您前一句还提到了呢，怎么这会儿倒不知找谁了？难道您的孙媳妇就只有她一个不成？”
一直垂眸侧立的林暖颜心里咯噔一下，不禁皱眉。从她嫡姐的心思就不难猜到，二房想夺权已不是一两天了，只因老夫人尚在，每次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占些小便宜，怎么今日如此沉不住气？
安氏也有些诧异二夫人如此明显的举动，本能地反对道：“多谢二婶娘提醒。可静贤师太不是二婶娘请来为弟妹求子的么？想来弟妹应当更加用心调养才是。毕竟我相公尚未回府，就是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顾老夫人点头道：“溪哥儿媳妇说得是，淮哥儿家的今天才请了‘送子娘娘’，是得好好调理，免得人说我这个老婆子偏心，只疼大的却不疼小的。这些儿孙媳妇们哪个不是在我心尖上，我都是一样疼的。只是……溪哥儿家的，我瞅着你确实有些疲态，到底还是应该找人帮帮你才是。这么大个府第都让你一人劳碌，我就是天天吃山珍海味也不香。”
安氏略作沉吟，笑回道：“孙媳妇不敢辜负老夫人一片疼顾之心，其实孙媳妇心中也有了计较，不如就让林姨娘来帮几天手好了。老夫人瞧着她还是个妥帖的不是？”
林暖颜没想到安氏一下说到了自己身上，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连忙张口推辞：“奶奶太抬举婢妾了。婢妾在家从未经手过这些事情，做事不周全让人笑话事小，误了奶奶的事可万万担当不起。”
姜氏也皱眉道：“这怎么能行？她一个妾室，又是庶女出身，当家做主岂不惹人笑话？”
安氏笑道：“二婶娘言重了，咱们家自然是老夫人做主，再不然还有老爷、夫人和相公。不过是让林姨娘如思苓几个一般搭把手罢了，哪里就说到当家做主上头。”说着拽了暖颜一把，暗中递了个眼色，“妹妹也莫要如此自谦。左不过是咱们自己家里这点事，就算出了岔子能有什么要紧，再说，还有我在一旁给你看着呢。”
顾老夫人沉思了片刻，再三打量着暖颜，终于点头道：“也罢。虽说大家子里没有妾室管家的例，只是一来咱们这样的原算不得什么大家族，二来，咱们家究竟是商贾出身，也没的被那些迂腐酸儒拘束了。就让她帮衬着你一些吧，但是外头的那些事务，是万万不可让她插手的，免得招来他人非议，坏了爷们儿的名声。”
顾老夫人一锤定音，林暖颜便糊里糊涂地开始跟着安氏学习掌事理家。大到客至迎来送往，小到每日饭食茶点，各项杂事纷扰一下扑面而来，让暖颜简直招架不住，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摸索其中的门道。好在上有安氏教导看顾，下有思苓、惠梅等从旁协助，倒也不曾出过大错，日子一长，竟也渐渐游刃有余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分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