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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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顾老夫人救孙心切，隔日便叫管家陪着淮二奶奶拜访林府，与刘氏商谈纳妾之事。
刘氏没想到有这番变数，本要找亲家夫人说个明白，却让倾颜拦住了，低声道：“此事娘莫要插手，女儿自有道理。你只管得你的实惠罢了。”遂悄悄将自己心里的打算跟刘氏讲了，刘氏见闺女似胸有成竹，这才罢手，转而算计起银钱来。
那顾家给的买妾之资足以买三个上等丫头，刘氏犹不满足，与人讨价还价一番，又添了一倍方才放手。刘氏将庚帖交予顾府管家，双方约好一个月后来接。
送走了倾颜，刘氏眉开眼笑地让人去叫二姑娘。
暖颜一早听人说大姑娘又回来了，便知所为何事，早早打扮整齐了等着。见闻喜来叫，即刻跟着过上房来。一进门，便规规矩矩地拜倒：“给夫人请安。”
那刘氏今日赚了一笔私房，心里高兴，再看她也没那么讨厌了，遂摆摆手道：“你起来罢。知道我叫你来为何事么？”
“女儿知道。”暖颜起身立在一旁，低着头道，“刚才已听闻姐姐回来过，想必就是那件事了。”刘氏放下茶碗，笑道：“也是，也不是。” 暖颜微微一愣，不知此话何意。
刘氏遂将事情原委告诉她，末了得意道：“原本你姐姐就差一点定给他，若不是我提前探得消息，这不眼看着就要守活寡么？”说到此处忽然收住，想是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转回来道，“他虽然不大适合你姐姐，但对你来说，却不失为一门好亲。那长房大少爷虽有妻室，但身边连一个开脸的丫头都没有，你去了那就是长房嫡孙唯一的姨娘，这份荣耀可不是谁都能得的。再者，若是你这一入门，把他冲好了，那以后的日子还不是顺风顺水。回头再生个儿子，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做个平妻也未为不可。你想想，以你的身份，如果不是碰到这件巧宗儿，哪能有这一天呢。”
刘氏连蒙带哄说了一车的话，究其原委，不过是不想再把吃进去的银钱吐出来。但因了上回，她从心底对这个庶女多了两分忌惮，故并未像往常那样喝令，而采用怀柔之策。
她瞟了暖颜一眼，见她垂着头默不作声，以为她心中不情愿，不由有些着恼，语气便有些急躁起来：“虽然伺候病人有些辛苦，可做人媳妇的，谁不是一辈子侍奉丈夫，孝敬公婆？你若怕他那妻房对你不好，府里不还有你姐姐、姐夫给你做主吗？我林家女儿，谁敢平白欺负了你去……”刘氏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倏然变得凌厉，“难不成你上回主动请缨另有别的缘故？你莫不是在打着大姑爷的主意罢？”
林暖颜慌忙跪下，对天起誓道：“暖颜若有此心，天打雷劈。”此时，她心里确实如滔天骇浪一般，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没想到一夜的功夫，自己居然阴差阳错地换了一个夫君。女儿的命，果真半点不由人。
刘氏仔细瞧她神情，不像撒谎，这才把心放下，想起倾颜临行前特意交代的话，一双眼颇有深意地看着她：“没有最好。你们两个由姐妹变妯娌，既然都活在人家屋檐下，就要互相帮衬。昨儿个你自己说的那些话想必还未曾忘记罢？”
暖颜垂头道：“女儿不敢忘记。”
刘氏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同是林家的女儿，我不会亏待你的，嫁妆自然给你准备妥帖。到了那边，你姐姐的话就是我的话，她过得好，就是我过得好；我若过得好，自然窦氏也就好。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我教。你去吧，窦氏在东厢等你，这几日你不必拘束，想她了就过去看看，也算我疼你一场。”
“多谢夫人疼惜眷顾。”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暖颜叩了个头，心里叹息着出了刘氏的房门，抬头却看见内院门口闪过一个身影，转头跑掉了。
暖颜微微一怔，是熙颜。自从昨日自己决心代她嫁与大姑爷为妾，熙颜便一直抱持着感激与愧疚之心，如何今日见了自己反倒跑开？
她连忙追上去，谁料熙颜跑得飞快，径直奔回西厢，扑到床上痛哭失声：“若是……早知这个……结果……我便……自己去了……哪怕守……一辈子的寡……也情愿……”
暖颜立在门外，神色立时黯然。她只知妹妹心里有人，却不料是他。想必熙颜此时一定会恨死自己，好容易扭转回来的姐妹之情，只怕也拗不过这一根牵错的红线。暖颜心知此结无解，只得等她发泄之后再慢慢转圜，遂叹口气，悄悄离开了。
做姑娘的时光仅余一个月的时间，林暖颜恨不得日日粘在窦氏身边。距离顾家接人的日子越近，她便越发舍不得离去。窦氏虽亦心有不舍，却也知女儿家的命运不能自己做主，只得强撑着日日开解，也教她一些孝敬公婆、侍奉丈夫的道理。
临行前一夜，暖颜硬是赖在窦氏房中不肯离去。那窦姨娘知女儿明日一去难保此生再见，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娘儿俩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哭罢，暖颜亲手服侍着窦氏净脸洗漱，然后爬上窦氏的床，像幼年一般钻进娘亲的被里共眠。窦姨娘将她搂在怀里用手拍打着，嘴里轻声哼唱着儿歌，慈祥的目光始终笼罩在女儿身上。窗外天寒地冻，冷风扑簌簌地冲撞着窗纸，暖颜却觉得无比温暖，终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顾府来接人的青呢小轿便等在了二门外。
林暖颜收拾齐整，换上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窦氏磕了个响头：“女儿走了，娘亲切勿挂念，小心保重身体为上。”起身再不敢看她，匆匆离去，独留窦氏紧紧抱着尚留有女儿体温的棉被，哽咽出声。
到上房给林老爷与夫人王氏分别磕了三个响头，听了几句嘱咐，便随着顾府管家出了门。临上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这个地方，神色复杂。
无论如何，终究是要离开了。她的目光一直在左右梭巡，却终不见熙颜身影，无奈只得叹了口气，转身上轿而去。
轿厢既窄且薄，好像四面都透着风，林暖颜坐在轿子里，伤感了片刻后擦干眼泪，打开手中的蓝布包袱。包袱里面是她几年来想方设法攒下的二两月钱，以及出门前夫人刘氏赏给她的几件半新不旧的褂裙。暖颜郑重地将窦氏的金镯子放了进去，就当留个念想也好。
她坐在轿中晃晃悠悠走了一阵，听到外面逐渐热闹起来，想必已是出了林府大门。一路上，小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拐了两个弯，前行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人声才渐渐稀少下来。这时，轿子忽然停了，一个老嬷嬷的声音在轿门外响起：“请新娘换轿。”
林暖颜不知这是什么规矩，为何要在半途换轿。她来不及多想，帘子已经被挑开，露出一张上了年纪的容颜。小轿对面门对门地停了一抬精致的四乘暖轿，两轿之间的地面铺了一张毡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对面小心翼翼地举着轿帘。
那老嬷嬷伸出手来搀扶暖颜下轿，牵着她迈过抬杠，口里唱道：“新娘首要莫回头，三魂四鬼娘家留；新娘绣鞋莫沾土，斩断娘家来时路；千灾百病随风散，孤魂野鬼莫停留；自此妾身夫所有，子孙绵延福长久。”
林暖颜飞快地向四周瞥了一眼，见周围都拢上了围布，半点都不透风。而顾管家也已不知去了哪里，眼前能看到的，只有这位老嬷嬷和那个丫头。直到暖颜安稳坐在暖轿中，那嬷嬷方才命人重新起轿。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暖颜在轿子里坐得腰背发酸，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忽听有人轻声道：“姑娘再忍忍，快到了。”暖颜闻声偷偷掀开遮着轿窗的布帘，那个小丫头正走在窗子旁边。抬眼一瞥，顾府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在眼前一晃而过。
轿子围着顾府转了大半个圈，向右一拐进入一条青石小巷。青石地面用清水扫过，又铺了一层黄土，十分干净，行人鲜至，已然听不到街市的叫卖声。
轿子在一道黑漆双环门前停了下来，小丫头上前叫门。“来了来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迎出几个婆子来，都笑道：“来得这么快，想必大爷的秽气也散得快呢。”
轿夫将轿子抬进门里便领了赏钱各自散去，换了几个半大小厮重新抬起，几个婆子围着，一起进里面去了。
暖颜始终坐在里面不敢作声，只约摸进了两三道门。轿子一直抬进一座垂花门的小院方才停下，那嬷嬷打发了小厮们，亲手掀开轿帘请新娘下轿。
暖颜走出轿门，便有一双白嫩小手接了上来，还是那个丫头搀扶着她慢慢走进东偏房，坐在喜床之上。
屋里东北角上摆着三四个火盆，温暖如春。房里桌椅床柜一应俱全，墙角摆放着一对青花子孙瓶，瓶中插着两枝含苞的梅花。一张黄梨木双人罗汉床上铺着玫瑰红彩织鸳鸯交颈坐褥，四条瑞云满地多子多福被整整齐齐地叠在身后。两旁纱幔用玉钩拢住，垂下几条藕色的流苏。
跟随的婆子们都没有进来，只有方才那个丫头垂手侍立一旁，并无声息。暖颜悄悄从袖中伸出手去摩挲着被面，柔滑的手感告诉她，这料子比自己身上这件嫁衣犹贵重得多。她轻叹一声，顾家愈是并无半点慢待，也就证明那位大爷的身子愈发不好了。
如此想来，今日这新婚之夜只怕要独守空房了。林暖颜忽地绯红了脸颊，暗暗啐了自己一口。不过因窦姨娘曾将那夫妻之事隐约透露几句给她知道，如何就胡思乱想起来。
她悄悄看了一眼那个丫头，见她并未注意自己，这才稍稍将燥热褪去。暖颜觉得嗓子里有些干痒，不由地清了清嗓子。那丫头听见了，忙去倒了一杯茶来，端给暖颜：“二姑娘用茶。”
暖颜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二姑娘。”那丫头微微一笑，“奴婢叫绿屏，原是老夫人房里的，被指来做您的陪嫁丫头。老夫人说了，无人的时候，奴婢可以用娘家的排行称呼您。”
暖颜心中一暖，对这位尚未谋面的顾老夫人多了几分感激。她接过茶来喝了一口，随口道：“那你为何情愿跟我？”想来阖府上下应该无人不知大爷病重，自己这个姨娘或许没多久便要守寡，跟着自己并无甚前途可言。
绿屏笑答道：“奴婢说实话，姑娘别恼。起初那些娇惯了的都不愿接这差事，怕姑娘如府里那些姨娘一般娇贵难侍奉。奴婢却原是洒扫上的，什么苦脏累活都做过。姑娘就是再难侍候，难道能比那些活计还累不成？因此亲自去求了老夫人，才有了这等福气服侍姑娘。姑娘不知道，如今那些人见姑娘是这等好性儿，只怕肠子都悔青了，多少人羡慕不得呢。”
暖颜失笑：“好一张甜嘴！做那些粗活倒真是委屈你了。”
暖颜还想问问那大爷的景况，却听门口响起一阵环佩之声，绿屏连忙接过暖颜手中茶盏，对她使了个眼色。暖颜会意，略整一下仪容，垂首坐好。
房门被人打开，一阵冷香随风而入，几双绣鞋立在面前。绿屏盈盈拜下去：“淮二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妹妹一路辛苦，姐姐特来瞧瞧你。”说话的正是林暖颜的嫡姐，如今顾府二房的二爷顾淮秋之妻林倾颜。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冲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