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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树敌 ...

  •   座中众人见林家姐妹俱得了赏赐,无不笑靥盈盈。倒是顾泠春一副小女儿神情,近前看了看倾颜手中的锦盒,一骨碌滚到老夫人怀里扭股糖儿般纠缠:“老夫人偏心,孙女儿也去闹了新房的,如何只赏二嫂子不赏我?若是因为二嫂子与新姨娘是姐妹,那如今我也是新姨娘的妹子,老夫人一样该赏。”

      大夫人梁氏见女儿如此形状,不禁低喝:“胡闹!还不回来好好坐着,越大越没了规矩。”

      顾老夫人此刻心情大好,素来又疼惜这个性格活泼的孙女,正搂在怀里哄着,见梁氏制止,立时拉下脸来:“我老婆子还没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莫不是你见泠儿黏我不黏你,心里不痛快了?”

      “媳妇不敢。”梁氏垂眸。

      “哼。”顾老夫人又瞪了她一眼,方才转回头对泠春笑道,“乖泠儿想要什么跟老祖母说,凡什么好的,金玉珠翠紧着库房挑去,祖母无不答应。”

      泠春拍掌笑道:“还是老夫人最疼我。孙女儿不要什么金银珠玉,只想要您——一个丫头。”

      “怎么,你的丫头不够使?还是她们有什么不好了?怎么以前未曾说过?” 顾老夫人皱眉道,“这事你该告诉你大嫂子。也是,你嫂子管着家务,你哥哥又病着,难免事忙。那也应该和你母亲说一声,没的纵了那些下人们。”说着瞟了一眼梁氏。

      泠春在老夫人怀里揉搓道:“大嫂子给孙女儿的丫头都很好。只是孙女儿因看着云雀姐姐被老夫人调教得聪慧伶俐,比我屋里那些丫头加一起都强,心里羡慕得很,这才硬着头皮向祖母开口求人。祖母若是因此着恼,反都是孙女儿的错了。”

      顾老夫人被她几句话哄得脸上阴转晴,刮着她的鼻尖呵呵笑道:“这满屋子的人,眼馋云雀的,可不止你一个。我这丫头不光聪慧伶俐,那好处可多了去了。”

      那骆夫人又凑趣道:“谁让老夫人这么会调\教人,怨不得让人喜欢。我若是个男的,也巴不得讨了去做娘子呢。”一席话说得云雀红了脸,众人都笑了。

      顾老夫人一戳泠春的额头,笑道:“看来你这丫头是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云雀我是再舍不得给人的,若泠儿喜欢,就把月蝉给了你罢。”

      那月蝉也是个机灵的,听老夫人如此说,便干干脆脆地出了列,给老夫人磕了个头,又给泠春磕头:“谢老夫人栽培教养,谢二姑娘青眼提携。月蝉定当尽心竭力,服侍主子。”

      顾泠春见月蝉言语明快,倒也欢喜,遂谢过老夫人,又冲着一旁立着的暖颜做了个鬼脸,拉着月蝉回座去了。

      看得出二姑娘深得老夫人宠爱,性格活泼又体贴懂事,林暖颜心里不免又添了几分亲近之意。眼光随着她身影移动,不防对上了一个女子的双眸。其实,自打进门起,暖颜就注意到了这个一身素淡之色怀抱幼儿的女子,只是被老夫人拉着不得自由。记得曾依稀听长姐说过,二夫人姜氏的长子顾清秋青年早逝,留了一位遗孀沈氏。那女子怀里吮着手指的幼童,应该就是清秋之子煜哥儿了。

      沈氏见她看过来,唇边绽开淡淡笑容。林暖颜忙回以一笑。

      众人又笑闹几句,一时,管家顾安的媳妇子来报,说是外面也差不多要散了,两位老爷马上就进来,让这里预备下。

      几位亲友家的夫人听闻,便都一一起身告辞,顾老夫人连忙让人好生送了出去。老夫人屋里除去月蝉不算,云雀带着玉桂、宝燕几个大丫头早已将各项物事准备妥当。

      顾老夫人让人去抱了五姑娘、六姑娘来,又叫过一个丫头名惋柔的,遣她去西厢看看大爷可醒了,问问随侍的丫头今日可曾好些。没一会儿,惋柔回来了,柔声禀道:“回老夫人,锦绣说大爷刚刚醒转,出了一身的汗,现下正在服侍大爷更衣,一会儿她亲自来给老夫人回话。”

      顾老夫人闻言,皱眉道:“既是如此,你就该帮衬着一起服侍,她一个女孩儿如何搬得动一个大男人?莫非你也怕过了病气不成?”眼光凌厉地在惋柔脸上梭巡。

      惋柔慌忙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敢。是……是锦绣说她一个人就够了,不让奴婢插手。”顾老夫人停了半晌,抬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暖颜,叹口气,并未说什么,摆摆手让婢女下去了。

      “锦绣这丫头,难道还在想那件事?”二夫人姜氏掩口一笑,继续道,“要论人品,这孩子倒也不错,长得标致不说,更难为她一心一意侍奉溪哥儿这么些年,就是病中也未曾离开一刻。哎,可谁让她是个没爹妈的孤女呢?若不是老夫人发善心收留在府里,怕早就饿死街头了,实在算不得个有福气的。还真比不上……”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顾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瞪了姜氏一眼。姜氏暗中撇撇嘴,咽下不说了。

      林暖颜不声不响地立在一边,将这一席话都听了进去。看样子,这个叫锦绣的丫头在这府里的身份地位虽不高,却是顾溪春的青梅竹马,想来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与别人不同。或许,即使府里的人没提,她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再上一步的。如今这个位子被自己得了,无论缘由是什么,想必她心里都不会好受。林暖颜暗叹一声。自古,女子的命运皆不由己,身份越低贱,便越是如此。

      “大老爷安,二老爷安。”门外,几个丫头一叠声地称呼,打断了暖颜的臆想。厚重的棉门帘被撩开,随着一股凛冽的寒气飘入,走进两个人来。座中小辈们纷纷起身相迎。

      “给母亲问安。”二人快步走至顾老夫人榻前,各做一揖。走在前面的人略微有些发福,器宇轩昂,步履稳健,从那威严恭肃的气度来看,想必应是大老爷顾杞。

      顾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外面可都散了?”

      “回老夫人话,儿子们一直陪到宾客尽去方才一起进来的。”说话的是二老爷顾枫,体格精瘦,面庞白皙,一对桃花眼里总是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不出一点步入中年的迹象。他甫一进门便看到了母亲身边站着一个细眉细眼的面生丫头,说话间略瞟了几眼,暗忖倒是个好模样。林暖颜却是头一次被男人如此盯视,吓得飞快地垂下头去。

      顾老夫人十分高兴,慈爱地笑道:“枫哥儿如今也长进了!外面天儿冷,去寻你媳妇儿一处坐着罢,好生暖暖。”顾枫应了一声,自去坐在姜氏上首,早有丫头们将茶盏与拢好的手炉递上,又端了烧得旺旺的火盆放在脚边。

      “你也坐罢。”顾老夫人看了一眼仍站着的顾杞,淡淡道。顾杞告了罪,坐到顾枫对面,捧起盖碗喝了口茶。

      待顾淮秋与倾颜妯娌并几位姑娘们向两位老爷行礼毕,重新坐下,顾老夫人环视一周,开口问小儿子道:“淮哥儿呢?怎的还不见进来?”

      顾枫连忙起身回话:“他也进来了,说要先去杏园看看溪春。”

      顾老夫人面露欣慰:“淮哥儿一向手足情深,难得他不生嫌弃之心,那就等等罢。”

      这“福禧堂”相当宽敞,以前是老太爷待客的地方。老太爷辞世后,这儿便闲置下来。后来顾老夫人因喜这里清静别致,干脆重新修葺,自己用来颐养天年。

      此刻,屋里坐了三代人,除了盖碗发出轻微的相碰声,几乎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林暖颜依旧站得挺直,可也不知是屋里火盆烧得太多,还是气氛太压抑,有些撑不住,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沈氏侧眼瞧见,转过头去跟自己的丫头紫苏说了些什么。紫苏会意,悄悄走到绿屏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角,顺手替她分担一些手里的东西。绿屏感激地对紫苏笑笑,回首从袖中取出锦帕塞到暖颜手中,悄声道:“姨娘莫怕,不过是走个过场认认人,仔细些莫出岔子就是了。”暖颜轻轻点了点头,重新凝结起心神。

      外头响起一阵竹子吱吱呀呀的声音,伴着杂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人“噔噔噔”跑上台阶,挑帘入内,却是顾淮秋。他笑着给顾老夫人报喜:“老夫人瞧,哥哥亲自来给您请安了。”

      顾老夫人脸色一喜,早有云雀、玉桂等忙忙接了出去,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顾溪春从竹椅上抬下,着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背上台阶,扶进屋去。

      “不过是娶姨娘,左右让她奉个茶也就罢了,怎么还自个儿来了,也不怕又受了寒。快放在我榻上,仔细着些。”老夫人一面让人将溪春轻放在自己跟前,拿了靠垫让他倚着,一面指挥分派那些丫头——“将火盆挪远些,看那烟气熏着我溪哥儿”,又让人重新拢了手炉来给溪春抱着。待众人安置停当,老夫人仔细端详下,见溪春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不免心里一叹,问道: “今日身上可好些?”

      “让老夫人惦记了。”榻上的人虚弱地绽开笑容,似乎想努力坐起来回话,被老夫人慌忙安抚住。顾溪春顺从地半躺下,有气无力地道:“许久……咳咳……没给老夫人请安,孙儿今日觉得好些……咳咳……想着老夫人,便出来走动走动……咳咳……不妨事的……”

      自顾溪春进门,众人的目光就一直围在他身上。眼见不长的几句话,这榻上的人竟咳了三四次。其他人尚未有何反应,独姜氏忍不住皱眉,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二老爷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放下帕子,却不着痕迹地将锦杌挪得远了些。

      上面,老夫人摩挲着溪春的手背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你且忍着些,过了今日就都好了,都好了……” 一时众人都有些伤感。

      林暖颜忍不住对榻上那个已然成为她夫君的人投去关切的眼光。俗语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嫁个病秧子,只能熬着走。听着顾老夫人的语气,她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同情。

      只见顾溪春半倚着银线团花织锦靠垫,露在衣袖外面的手指细瘦纤长,骨节凸出,软弱无力地搭在床沿。一身白底云水金雀纹锦衣,满头黑发一丝不乱地梳到头顶绾成一个光滑的髻,用同色发箍固定。两道细长凤眼微闭,透出无尽疲意,脸庞因看不到任何血色而显得格外白净……暖颜一怔,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这不大可能,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外男,除了那一次——旋即又想起了熙颜。

      她叹口气,目光再次扫过床榻上的人。这顾溪春虽说是在病中,整个人却清爽整洁,被照顾得十分妥帖周到。这多半,是那个丫头的功劳。

      “锦绣过来,有话问你。”顾老夫人打破寂静,将暖颜思绪拉回,“大爷今日可有发热?可曾按时服药?吃了些什么?起夜几次?”

      一个俊俏乖巧的丫头应声出列,垂首回道:“大爷昨儿夜里发了一次热,起来两回,直到卯时服了药才睡下,只睡了两个时辰。奴婢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方才惋柔来传老夫人话时,大爷才刚刚醒转,奴婢又喂了些参汤,别的再没用了。”

      暖颜细细打量着锦绣,果然人如其名,肤如白锦,面若美绣,天生一股娇柔风流。她回话的时候,暖颜刻意多看了几眼,可那丫头似乎一无所觉,竟是一眼都没往这边瞧。

      “既然昨儿又发了热,就不该折腾了来,回头再受了风。”顾老夫人眼里带着责备。

      “回老夫人,大爷夜里虽发了一回热,精神却比昨儿个好些,大爷听闻老夫人派了人来探视,便硬要亲自来向您请安。奴婢想着成日闷在屋里,对病也无益,这才服侍大爷起身。奴婢还有一喜回禀老夫人,大爷醒转之后,王大夫来请了一次脉,说大爷——”锦绣想卖个关子,可自己因内心激动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却让她有些等不及,不待老夫人再问,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王大夫说大爷的病情已然稳定,待到开春,定然大好的!”一双美目里遮不住的喜悦与祈盼。

      虽然她不敢邀功说是自己不分日夜地守护照料的结果,可阖家上下那都是有目共睹的,老夫人不会看不到。她又想起方才大爷刚一醒转,就牵着自己的衣角不让她离身,面上的笑意就愈发深了。可谁料到下一刻,顾老夫人的一句话便犹如当头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阿弥驼佛,菩萨保佑!”

      顾老夫人高兴得直念佛,招手让暖颜近前,分别拉起她与溪春的手叠放在自己手心,喜笑颜开:“好丫头,你果然是溪春的保命符!这才一进家门,溪哥儿就好转了。咱顾家上下都得感念你。”

      林暖颜却并未听到老夫人的感激之语,只因一触碰到那与女子大不相同的肌肤,血液便腾地一下子冲上了脑门,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烧火燎,恨不得垂到榻底下去。她闭紧了双眼任由老夫人握着,看都不敢看对面的那个人。

      顾老夫人见她满脸通红,却并无半点嫌恶之意,笑意越发浓了。

      堂下锦绣的一双眼里却满含着怨恨、嫉妒与不甘,几种感情相互交错、融合,最终熔炼成一把怨毒的利剑,狠狠地扎在林暖颜身上。暖颜一个激灵,睁开眼,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一个温柔爽利的声音响起——

      “这位便是新妹妹罢?忙了这大半日,还未曾见过妹妹,是姐姐失礼了。”一位锦衣妇人借着丫头掀帘子的手弯腰入内,明亮亮的眼睛向暖颜直视过来,唇边绽开一抹微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树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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