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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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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瑾轩还未及答话,皇甫卓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又四下望了望,道:“就你一个人?”
夏侯瑾轩笑出声来,点了点头,道:“就我一个人。”
皇甫卓见他笑得促狭,心中暗暗咬牙。自己那封信去了之后,便一直没得到回信。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叫他心里总是不安。然而这人却忽然冒了出来,在自己眼前活蹦乱跳地。他一瞬间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哼了一声,拂袖就往回走,也不管夏侯瑾轩跟在他后面连连呼唤,又紧紧跟了上去。
两人回了房中,侍女便也自觉退了下去,夏侯瑾轩全不觉得,自己亲自奉茶给了那人,皇甫卓便也接过来喝了。夏侯瑾轩把包袱放在桌上,从里面抽出一个绸套的小卷轴来递给他,笑道:“我虽然是突然过来,也是早就想好了赔罪的法子。正好在家这段时候闲着无事,画了这个给你,快些打开瞧瞧。”
皇甫卓心中也是好奇,将卷抽取出,慢慢打开,打开到一半,已经能看出是个飒爽英秀的白衣少年,正在花间舞剑,虽然只露了个侧脸,却正是自己无异。皇甫卓眼睛一垂,又速速将画轴卷起套回了绸袋,也不顾夏侯瑾轩哎了一声,起身走到柜子前面拉开一个小抽屉,将画轴丢了进去,又找出把锁来,咔地的一下锁上了。他坐回桌前,见夏侯瑾轩一脸忿忿地摇着折扇,便有些好笑地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是你难道还想叫我把这画挂在墙上么?
夏侯瑾轩折扇打着手心,道:“有何不可?你这般将画锁起来,那画中之人,也要寂寞的。”
皇甫卓瞪他一眼,只道:“你这一路上也劳顿了。这就随我见了父亲,咱们吃饭。”
夏侯瑾轩答应一声,又随着皇甫卓出去。皇甫一鸣是个精明人,因夏侯瑾轩是夏侯家少主,又是个不理江湖事的糊涂之人,是以对他态度一向最是温和。加之皇甫卓年少时,两人便亲密,其实他自己对这个单纯的世侄倒也存了照拂之意的。这回他两个要一同出门,皇甫一鸣自然早就知道了,也觉得卖个人情给夏侯家正是不错,便爽快答应。夏侯瑾轩在皇甫家歇了一天,两人便一起出发,皇甫卓自己有惯骑的黑马,又挑了一匹性情温顺的栗色马给了夏侯瑾轩。两人行走不快,出了开封才加紧赶路。夏侯瑾轩虽然武功不行,但毕竟出身夏侯世家,少时便被父亲扔在马背上,逼着学会了骑术,因为骑马赶路也不成问题。只是别人都知道皇甫卓照拂他一起行走江湖,却不知道此时却是他一马当前领路的。
因他两个躲了旁人,又讲起姜承的事来。皇甫卓道:“姜兄离了折剑山庄,便于唐风一同,这人咱们原是见过的,为人可靠。可是不知怎的,前几日皇甫家管西域玉石生意的人传来消息,说是来楼兰见过他。我就急着给你去信。这事想来奇怪,西域楼兰与中原千里之遥,姜兄他们却是怎么这样快便去了那边?我有心去找他,可是即使现在动身,去到楼兰也要花不少时间,怕是赶不及。你倒可好,把我晾了这些天,才忽然冒出来吓我。”
夏侯瑾轩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不能随着皇甫家商队去西域,就凭咱们两个要去,虽然行路快些,却也更容易遇到意外。本来这些也顾不得了,但是正巧阿琳给我找到本奇书。上面记载有各处仙灵传说之地,恰好有一处就在开封西北面,名唤作‘司云崖’。我仔细算过了,骑马过去也不过几日。那处灵气充沛,更是藏有一件异宝。若是咱们能够寻到,想找姜兄便是容易不过的事了。”
皇甫卓本来半信半疑,觉得他这个提议跟以往无数次的没事找事无甚区别。然而他也知道这回是办正事,那人也不会太过胡闹。他正疑惑,夏侯瑾轩却又把一张地图给他看,他看过去便知是那人自己画的,经过了仔细比对,十分详细。夏侯瑾轩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怕是觉得这事太过飘渺,不见得可信。可是这‘司云崖’从前咱们都不曾听说,仙家妙法本来也超乎寻常见识,又何妨信古人一次?再说就算寻不到,咱们再往西边去也不迟,总之是不会耽搁的。”
皇甫卓听他说的在理,便也无异议。而自己只一点头,夏侯瑾轩眼中便又透出志得意满的神情来。自己随口说了他两句,然而他平日出门都是为皇甫家办事,行止小心。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是此时与夏侯瑾轩一起行走在外,纵马奔驰,言笑不羁,只觉得一路景色都比平常更入眼了。一路上他有心要在夏侯瑾轩面前显摆,遇上些小事,路见不平一类,夏侯瑾轩还来不及两眼放光地好奇,他便前冲过去三两下解决了。叫那人又是奉承又有些不甘。他看在眼里,便觉得心里十分痛快。
这日终于到了司云崖脚下,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顺着一条山间小路找了进去。然而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两人之前都没见过这般灵山景色,都有些看得入神,之间天空一群群仙鹤飞过,脚下遍地鲜草香花。走着走着,又见两边山石上都刻着铭文,还隐隐有流光闪过。夏侯瑾轩不时要停下来细读,却仍是有大半不懂。口中总是念念有词,皇甫卓也随他去了。山路不便骑马,两人便下来牵着马慢慢走。这灵山福地中还多有机关,却不是伤人的,而是考人音律,夏侯瑾轩便笑说原来在此修行的神仙也是风雅之人。叫自己一展所长,好不痛快。两人越走兴致越高,走到山腰时,还是皇甫卓先提议休息,夏侯瑾轩也才觉得累了。
他靠着皇甫卓坐了一会,又闲不住,跑到崖边上看了半天,皇甫卓简直怕他掉下去,连忙跟在他后面。夏侯瑾轩转过身来,又讨好似的转了话题,讲起自己在明州淘到的几个孤本。皇甫卓听他唠叨完,心里又想起一事,便冷笑了两声,道:“你之前给我传信之时,用得那好书。我只得避了人,自己偷偷去买了来,每到看时,都像是做贼一样。你心里只怕乐得很呢。”
夏侯瑾轩有些无辜地道:“听你这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引你看什么淫邪春宫呢……哎,不过是《离魂记》罢了。再说我早教过你,买了回来,先把书封拆了,再换上四书……”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皇甫卓又一拂袖,有些不耐道:“你多得是好点子!我哪做过这些事!偏偏还叫修武看见了!”
夏侯瑾轩愣了一下,刚要笑时,却忽然眼神一变,叫了一声“皇甫兄”便伸手将他一把捞了过来。皇甫卓全无防备,登时撞在他怀里。却见他左掌挥出,一道雷咒落下,将藏在自己身后草丛中一棵草妖劈倒了下去。然而皇甫卓本来身量就比他高些,这一下撞得又猛,让他有些站立不住,忙后退了一步,两手下意识地拽住了皇甫卓。
皇甫卓本来吓了一跳,又见他出手,才明白过来,暗暗怪自己太过大意,竟然让这人救了一回。然而这一瞬两人脸贴得极近,他却腾得一下心里升起一股气来,将脸别了过去,便想推开那人。却哪料夏侯瑾轩也站不稳,两人几乎一起摔了一跤,还是皇甫卓脚下先稳住,抱着自己的人才站住了。他回头刚想出言训斥,却忽觉得一个柔软的东西顺着自己脸颊上擦了一下。他这一肚子抱怨立刻飞了,呆呆立着,又感觉到那热气挪开了,紧接着耳垂上一麻,好像被啮了一下似的。夏侯瑾轩在他耳边咳了一声,两手松开了,摸了摸头。又从他身边蹭了开去,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抬头看岩壁上的字。
他看了半天,旁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有些兢兢战战地回头,见皇甫卓还在原地站着,原来的姿势,面上要怒不怒得,好生难猜。夏侯瑾轩拿折扇扇了扇脑门热出来的汗,挡着嘴道:“《逍遥游》第二卷。”他见皇甫卓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神转过来了,便快速又道:“那里面说到逍遥大侠年少时在苏州见到武林盟主的千金在比武招亲,结果两人阴差阳错擂台一战。这一战打了三百回合,打到最后那小姐也不耐烦了。逍遥大侠见她一招用得太险,便使计将她制住,然后……”他眼睛又转了转,续道:“我与你少时耳鬓厮磨,何等亲密,年纪长了之后,便不像原来那样了。我原也是一时情急……”
他还没说完,皇甫卓忽地硬硬道:“越描越黑。”夏侯瑾轩吓了一跳,皇甫卓却不再看他一眼,拧身就往山上走。夏侯瑾轩一愣,追在他后面道:“皇甫兄,是我糊涂了!皇甫兄,你等等我呀!”然而皇甫卓好似没听见一般,反而走得更快了。这一路都是爬坡山路,皇甫卓轻功在身,行走如飞,夏侯瑾轩气喘吁吁跟在后面跑了许久,连继续叫的力气都没了,才总算头眼昏花地看见皇甫卓抱臂靠着一棵树好似等着自己,他心中一喜,两腿一软,便朝那人扑了上去。
皇甫卓早知道他要如此动手,一把将人接在了怀里。夏侯瑾轩连滚带爬地跑了这半天山路,额上都是亮晶晶的汗,已经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皇甫卓手上一紧,只挑眉一笑,那表情分外生动,下一刻脸便这般凑了上去。
这根本不是亲吻。夏侯瑾轩的脑中只剩了这一个念头。那人只是用自己的嘴紧紧堵着自己的嘴,唇瓣根本没有张开,而是抿得紧紧得,用上了跟打架一样的力气。一心一意只为不让他喘气。夏侯瑾轩挣扎起来,却根本没有力气。他本来就憋得难受,又被这样对待,只觉得连魂都要离体而去了。皇甫卓觉得怀中人已经整个软在自己身上,手也垂了下来,只能模糊地发出几声急迫的哼哼,心中其实大快,恶狠狠地想道:我就该憋死他才好。
他却把脸拉开了,只见夏侯瑾轩闭眼倚在自己肩上,身体直往下滑。皇甫卓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这人才咳嗽出声,自己按着胸口大口喘息起来。皇甫卓哼了一声,将他扔在地上,自己用手背狠狠抹了抹嘴唇。见夏侯瑾轩终于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只是哀怨地瞧着自己,他便将头一偏,笑道:“《逍遥游》第一卷。写到逍遥大侠本来出身渔村,水性精熟。偶然一回跟一个苗疆女子结下一点缘分,两人意外落入海中。逍遥大侠为了救这不会水的苗女,便用嘴给她渡气。——你能有样学样,我就不能了?”
夏侯瑾轩终于喘匀了气,叹道:“人家逍遥大侠是为了救佳人的性命,皇甫兄却想要了小弟的性命。也罢,我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有天要死了,却没过是这样的。”
皇甫卓见他还兀自胡说,心中却轻松了些,哼了一声道:“那也是你自己找的。”
夏侯瑾轩取帕子来擦了擦汗,小心地道:“你累不累?咱们慢慢走罢,你也顾着点我呀。”他见皇甫卓还是有点不情愿地样子,又笑道:“我也不是不想正经,但是今日是不敢再惹你了。咱们的马还在下面呢,我去牵了来。”他刚说完,却忽地凑上来,在皇甫卓唇上极轻柔地啄了一下,便回身就往山下走。
他这一番动作太过自然,皇甫卓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直到看见前面的身影踉跄了一下,他才跟了上去,将那人的手牵住。原来夏侯瑾轩折腾了这半天,腿上早酸软了,一下台阶便脚步不稳。借了皇甫卓的力道才没摔倒。他却也没再回头。两人缓缓走着,周围有瀑布的声音,叫人听了就遍身清凉。皇甫卓拉着夏侯瑾轩的手,这是与自己十分不同的手。掌心没有练剑磨出的茧子,而是修长柔软,因为常年执笔弹琴,稍微留了一点指甲,指尖一点薄茧,握在手上就忍不住腹诽这人养尊处优却游手好闲。皇甫卓抿着嘴又笑了。
他二人上山时没注意路径,费了半天功夫又回到原来休息的地方,夏侯瑾轩自然又要休息一番。这时已经到了午后最热的时候,皇甫卓便也随他去,夏侯瑾轩取出干粮没滋没味地啃了两口,便靠皇甫卓肩头上打盹。皇甫卓自己也经常出门,对吃干粮自然是习以为常的。不过心中倒也想着以后买点合他口味的东西带着才好。两人休息过后,牵上了马,又找到另一条好走些的路上山。这一路上景致比先前又不同。远远望去,竟还能看见有山石隐隐悬浮在空中。两人都是大大惊奇,谁都没想起来浪费时间这一说了。
两人又在山中走了半日,直到日影西斜,夏侯瑾轩腹中也饿了,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干粮,但是心中想道寻宝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寻到的事,若是夜晚在此露宿,也别有情趣,因为并不着急。皇甫卓却想着这人虽说要寻宝,但是一路上这宝长什么样子却一直不说。到现在见他懒洋洋的,怕是再过一会就要不肯走了。便道:“你也瞒了那么久,都到了山上了,你说的那件异宝到底是什么?这山中赶路颇费体力,我看你也未必坚持得了太久。到时候你留下休息,我继续找,岂不是省事得多。”
夏侯瑾轩摇头道:“你果然还是把我看得弱不禁风的。这山中美景难得,寻宝最贵诚心,自然还是咱们二人平心静气,才更容易寻到。”
皇甫卓不耐道:“又在胡说。是你说要寻这件宝物,才好找到姜兄。可别是你又突发奇想,不过是想游玩而已罢!”
他面上凶霸霸的,夏侯瑾轩急忙摆手道:“我再怎么胡闹,这件事上总不会的。”他唉了一声,又道:“这件宝物名叫做‘云来’,按照书中的记载,该是一块中间嵌了一只铜鼎的圆形巨石,表面平坦,人可以站立。书上说有了此物,天下间无论何处,可瞬息而至。——便是这样了。”
皇甫卓皱眉道:“这也太过玄奇了,瞬息而至?以前我只听说过蜀山派有御剑术,人可以立于剑上,在空中飞行。难道这宝物也可以做到?”
夏侯瑾轩道:“我也不知,只有见到那宝物才知道了。”皇甫卓拉着他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咦”了一声,他目力好,远远看见山顶上有个东西似是浮在空中的,样子却不似山石。反倒像个巨鼎。他急忙叫夏侯瑾轩来看,两人都是精神一震,一口气爬了上去。才发现是个圆形的平台,被修葺得十分平整,四周光华隐隐,还有一口大鼎悬浮在空中,一见便知不是凡物。夏侯瑾轩绕着平台慢慢走着,边走边读着壁上的铭文,不时停下来敲打手心。皇甫卓却是被这奇景吸引了,一时没说话,回过神来才发现夏侯瑾轩站在悬崖边上,衣袍被风吹得飞扬起来,一群仙鹤恰好从他身前飞过。
皇甫卓心中震了一下,张口颤了颤,才轻声唤道:“夏侯。”夏侯瑾轩便一回头,托着下巴走到他身边,微微皱眉道:“这个地方不对呀……按照书中所说,该是没有这么大才是……铭文也有问题……这鼎也……”他口中念念叨叨地,猛一抬头,才发现皇甫卓愣愣瞧着自己,不由问道:“你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
皇甫卓听见他的语声清晰地传到自己的耳朵,那带了些疑惑的眼中清清楚楚映出了自己。他忽地微笑,一把拉起夏侯瑾轩的手,转身道:“跟我继续往上走。我好像感觉到你说的宝物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