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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

  •   明州十分繁华,来往人马众多。皇甫卓只好操控着云来石停在明州城郊人少之处,以免引人注意。他用随身带的金疮药简单处理了伤口,背起了夏侯瑾轩向明州走去。皇甫卓用轻功赶路进了城,却不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飞檐走壁了。况且他自己衣衫破损,又背着个人,甚是引人注目。明州是个大城,徒步走到夏侯府也是不短路程。他便雇了一辆马车,将夏侯瑾轩安置在车中。这马车自然比不上夏侯家的马车宽敞舒适,皇甫卓也不在意这些,自己也钻进车中不肯露面,挨着夏侯瑾轩盘膝调息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皇甫卓觉得身边人动了一动。他张眼一看,夏侯瑾轩眼睛还没睁开,已经伸出一只手来在身边摸索,口中道:“皇甫兄……你快跑!有魔物来了……”皇甫卓心中一动,一把将他手握住,温言道:“已经没事了,我和你都好好的,没有魔物。”他轻柔地唤了两声,夏侯瑾轩才慢慢睁眼,眼中还有些迷茫之色,半晌才道:“你……你没事?”
      皇甫卓道:“当然没事。咱们已经到明州了,再过一会就能到你家。”
      夏侯瑾轩道:“咱们回明州了?不是说……先送你回开封,我再回来?那你怎么回开封?”
      皇甫卓道:“回开封又不急——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先送你回来。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有事瞒着我?”
      夏侯瑾轩默然了一阵,拿眼仔细看了皇甫卓的周身,将他的手握紧了些,慢慢道:“你身上有伤,衣服也破了。你最爱惜剑,费隐剑却弯了……你说没事,可是,那魔物你一个人对付,一定很危险辛苦。都是我太不中用,不仅帮不了你,还拖累得你如此,我……”
      皇甫卓将他打断道:“这都是皮肉轻伤,没什么大碍。我是习武之人,这点伤算什么?刀剑无眼,哪怕性命相拼也是寻常。咱们两人互相扶持,这是你说的,何来的拖累?你不要胡思乱想。”
      夏侯瑾轩低声道:“性命相拼,怎是寻常。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不是战无不胜,无所不能呀。你……一定只想着护我,哪还会想到自己。叫我……怎能不怕。”
      皇甫卓虽然知道他一贯不在意在自己面前示弱,但是听了这话,心中仍是一热,他偏过头咳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没用,就该相信我。我还保护不了你?不过你这一次……反应倒快,居然比我还先发现有魔物。”
      夏侯瑾轩道:“我只是感觉不对……大概真如谢兄所说,是魔气的影响罢。”皇甫卓点头沉思一阵,忽然又道:“不对,我要说你,结果你又绕到我身上!你自己到底怎么了?你说不说?”
      夏侯瑾轩皱了皱眉道:“我……我真的没什么。我就是……太累了,身上无力,我休息一阵就好。”
      皇甫卓气道:“太累?累到好端端的就晕倒么?你虽然武功不行,但也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子,我可不知道你有这般娇弱!还是就该让你二叔把你锁在家里,以后都不要出门了!”
      夏侯瑾轩静静听他吼完,皇甫卓余怒未消,原本握着他的手也松开了。他讨好似的又握上去,轻轻地道:“皇甫兄,我……有三个月没有服药了。”
      皇甫卓听得一愣,才反应过来,道:“你——你为何,不服药?”
      夏侯瑾轩叹道:“我这几年,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二叔配的药我虽然时常带着,但是几个月不服也没什么问题,二叔也放了心,不大操心这事了。去品剑大会之前,我不小心丢了药,也就……没有和家里提起。现在大概是……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轻松,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
      皇甫卓刚想继续训斥他不爱惜身体,话到口边,却想起自己小时候来。他幼时因体质之故,经常被邪气怨气影响而生病,吃药也如吃饭一般寻常。可是年纪大些的时候,便十分厌恶吃药。并不是因为药汤苦涩,更多是因为恼恨自己的无力,下意识地便想逞强,更不想家人为自己操心。他想到此,却又不忍心斥责夏侯瑾轩了。只是叹道:“总之是回家了。你应该能休养一阵。”
      夏侯瑾轩嗯了一声,面上带了困倦之色,眼睛又合上了。皇甫卓探他额头还有些低热,便也不扰他,自己继续打坐养神。马车颠簸,车外是街市上热闹人声,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连皇甫卓也觉得这一阵的东奔西跑,是有些累了。直到此时,才有一种可以安心的感觉。他掀开了帘子,向外看去,看着街边一个个不相识的路人来来去去,觉得颇有趣味,是以前都没注意过的。过了一阵,却感觉到身边的夏侯瑾轩动了动,他身子紧贴着皇甫卓,口中模糊说了一声:“阿卓……好吵。”
      皇甫卓本来想随手去摸他的发,却停在了空中,夏侯瑾轩的嗓音本来就柔软,这时迷迷糊糊地唤他,听在耳中更是又软又腻,直跟撒娇一般。两人年幼之时,夏侯瑾轩常常这样唤自己,叫他十分不爽。那时小小的自己对长幼分别有奇特的固执,觉得大一天也是大,何况自己比夏侯瑾轩年长了一岁,他是应该叫自己皇甫哥哥的。可那人却怎么也不肯,还偏偏总寻着各种由头来招惹自己,惹急了时,他便把夏侯瑾轩按住一顿揍,再逼他叫自己哥哥。夏侯瑾轩无力反抗,便哭的十分凄厉,引大人蜂拥过来探看。无论自己收拾他多少次,他还是不长记性,见到自己就甜甜蜜蜜地凑过来喊“阿卓”。小小的皇甫卓渐渐绝望。过了十岁之后,两人都念了书,也学规矩起来,不再抱成一团打架了,夏侯瑾轩也开始斯斯文文地管自己叫“皇甫兄”,皇甫卓对他的改变很是满意,矜持地点一点头。每到这时,站在一边的夏侯韬便笑的十分古怪。
      他想着这些,将车帘放下,带着微笑俯下身,凑在夏侯瑾轩耳边故意道:“乱喊什么,我半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很喜欢欣赏对方半睁了眼睛,明明还迷糊着,却又怕惹恼自己的纠结表情,索性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道:“你继续睡罢,我在呢。”

      夏侯家的守门弟子看见一辆陌生马车停在了自己府门口,本来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便想过去询问对方是何来历。不了车帘一掀开,跳下一个白衣人来,正是皇甫家的少主。皇甫卓平时最重仪表,长发白衣总是一丝不苟,现在身上却又是泥土又是伤,看起来颇为狼狈。皇甫卓上来便问道:“夏侯门主与二门主可在府中?”
      夏侯弟子道:“门主从折剑山庄回来路上,往青州分家去盘桓了几日,如今尚未归来。二门主因天气炎热,门主送他往郊区别苑消暑养身去了,此时也不在府中。”
      皇甫卓听了便不语,又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回头从车中打横抱出一个人来。弟子们一看,可正是自家的少主,不由吓了一跳,想上来扶着。皇甫卓只道一句:“我来就好。”便一路抱着夏侯瑾轩进府,直往伏波院送去。

      自家门主和皇甫门主一同归来,还带病带伤,自然是把夏侯家门人下人都折腾得一阵忙乱。府中两位们主又都不在,反倒是皇甫卓和向儒两人安排了。又去城里找了大夫来给夏侯瑾轩看病,大夫看过了只说是劳累过度引发了低热,此时有些体虚,倒果真是没有大碍的。阖府人放下心来,第二日夏侯瑾轩早早醒了,又嘱咐众人不得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知父亲与二叔,以免担心。众弟子自然会意。
      皇甫卓的外伤也好得很快,之后几日都安安心心陪着夏侯瑾轩在家休息,两人倒过了一段难得的闲散日子。只是向儒时时盯在夏侯瑾轩身侧,两人倒不方便太亲密。夏侯瑾轩一再赌咒发誓,说自己药都吃了,身体已经无事,皇甫兄可为作证,向儒才饶过了他这回。
      夏侯瑾轩本来要待自己好了,便去别苑探望二叔,然而不几日弟子便传来消息,说是门主已经快到明州,明日便能返回府中了。夏侯瑾轩久不见父亲之面,自然是欣喜的。而皇甫卓想到这之后不久,两人想必又要分隔两地。不过好在有云来石,想要见面也并不困难。他想到自己再青木居说过的话,觉得心中十分宁静。入夜之后他慢慢在院中走着,这伏波院中一草一木他都熟悉,是年少之时夏侯瑾轩拿着自己所绘的得意园林图纸给他看过,然后按照他的想法建造而成。这几日夏侯瑾轩留他住在院里自己房间隔壁,两人一同请医用药来的方便些。但是明日之后,皇甫卓想必要搬到客房了。他想着这些,渐渐露出一点微笑来,望了一眼天边圆月,便轻轻去推夏侯瑾轩的房门。
      皇甫卓进来的时候,见夏侯瑾轩穿着一件薄薄的白丝中衣倚在床上,他刚沐浴不久,乌黑的发半干,搭垂在一边肩上。他本来正在看书,手边放着一个筐子,里面装着干果蜜饯,他伸手就捏了一颗放在嘴里。皇甫卓轻轻关了门,他便抬起头来,喜滋滋地一招手。
      皇甫卓笑道:“睡前又吃零嘴,嚷嚷牙疼的是谁。”
      夏侯瑾轩眨眨眼道:“你既然来了,当然不急着睡。”他讨好地把筐子递过去,但是皇甫卓对甜食一向不大待见,随手接过就放在一旁。夏侯瑾轩也不在意,笑道:“我已经好全啦。”他又往床里面挪了一下,拍拍身边的位置道:“你今晚就留下陪我罢。”

      第二日皇甫卓没能早起练剑,早饭时夏侯瑾轩亲自给他盛汤盛粥,看起来一副亲密友爱的样子。皇甫卓吃完饭,自去房中看书。等到午后,夏侯彰便到了。两人急忙出来迎接,夏侯彰见爱子总算是好好的回来,一直悬着心也总算放了下来,竟然并没有训斥他。夏侯瑾轩又提起想要探望二叔之事,夏侯彰却摇了摇头,只道夏侯韬这一阵子因天热而身体不适,想要静养,不愿有人打扰,还是不急着去。夏侯彰又感激皇甫卓一路照顾自家儿子,欲留他多住几日,皇甫卓也应了。
      夏侯瑾轩将背后有神秘人利用姜承之事也告诉了父亲。夏侯彰在明州经营,并无心参与武林盟主之争,反而受的制约小一些。夏侯彰听了儿子的话,面上虽然仍怪他不顾安危,多管闲事,但心中对儿子也暗暗赞许。只是姜承之事告一段落,想要揪出这个神秘人已经十分困难。况且涉及妖魔,也要与蜀山联系才行。正巧没过几日,蜀山便传来消息,想要为瑕的病出海寻药,希望夏侯家能出借一搜海船。夏侯彰也答应了。第二日便有蜀山弟子送兰瑕二人到了明州,事情很快办妥,夏侯瑾轩与皇甫卓两人前往海港送行。
      出海之时正是傍晚。海边尽是彩霞,将整个城市映成一片金色,十分瑰丽。瑕在海边跑来跑去,人群中穿梭来去,欣赏美景。而暮菖兰则远远注视,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风将她长发吹起,她回过头来,见夏侯瑾轩与皇甫卓向她走来,便也浅浅一笑,道:“已经好久没看到妹子这样开心了。原来明州景色这样美丽,怪不得瑕总是惦记。”
      夏侯瑾轩点头笑道:“是啊,我与皇甫兄已经看了许多年了,还是看不够。”他也寻着暮菖兰的眼光去看了看瑕,又道:“暮姑娘,出海之事非同小可,只有你们两个女子,我实在不放心,还是叫船老大带上几个人跟着去的好。”
      皇甫卓也点头同意,暮菖兰轻笑道:“多谢夏侯少爷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草谷道长说过,此一去寻药,是要去一个仙岛上才有。大海茫茫,仙踪难寻,我们这一次出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夏侯家肯借予船只,我们已然感激不尽,怎能再牵连他人。”
      夏侯瑾轩忙道:“暮姑娘勿要如此说!你们定能平安归来……”暮菖兰摇了摇头,道:“夏侯少爷有所不知,我们来明州之前,蜀山的各位长老已经提醒过我们。在蜀山上,虽能保得瑕一时平安,但是谁也不能保证那神秘人真的不会找上蜀山来。而且瑕的病也不能再拖了。如此不如尽快出海,那神秘人再神通广大,也无法从海上找到我们。能尽快找到仙草固然好,就算一时找不到,在海外寻个岛屿躲上一阵,待蜀山找出对付神秘人的方法,也是好的。——再说我与妹子行走江湖多年,也都会些法术,用风咒驱使船行并不困难。本来谢沧行倒想跟我们去呢,不过他被他师兄训了好一顿,这一阵都不敢出门了。”
      夏侯瑾轩心念一动,从怀中取出凌波的珠花,道:“说起来这珠花……我们也是偶然得到,这是凌波道长之物,上次见到谢兄,本该托他带回蜀山,可当时忙乱,我竟忘了。”
      暮菖兰望着珠花,神色凝重起来,道:“你们离开蜀山第二日就出了事。那晚忽然有人闯上蜀山来,进入了要地璇光殿。凌波道长出面阻止,结果一同进入殿中……可是隔日几位长老就宣布蜀山神器之一神农鼎失窃,凌波道长也失踪了,直到现在也……”
      夏侯瑾轩叹息一声,说出了神降密境龙溟之事,几人一阵默然。半晌暮菖兰道:“不过这珠花,我倒可以让我的小宝贝送回蜀山去,也算了了一桩事。”她便用口哨招下一只鹰来,把珠花绑在它脚上,送它飞走了。
      这时瑕已经跑了过来,挽住暮菖兰的手,笑道:“夏侯少爷和皇甫少爷,你们就别担心了,暮姐姐可厉害呢!我们已经都说好了,等找到仙草,治好了病,我就和暮姐姐,还有姐姐的村人,都一起出海,到海岛上去隐居,我们就都成了仙人啦!还能天天看这么美的海景,还能吃大鱼,多舒服!”
      暮菖兰被她逗得一笑道:“反正我们那村子也住不了人,只好都跟你去了。到时候咱们得向夏侯家买一艘船,我这么多年的积蓄,也总算是够,夏侯少爷可别跟我抬价就是。”
      夏侯瑾轩连忙摆手,几人说笑一阵,船上事物齐备,二女便登上了船。海船在夕阳下渐渐远去,不一会连瑕在船头蹦蹦跳跳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皇甫卓低声道:“出海寻仙岛,这般渺茫之事,她们二人却不见气馁,还是这般勇往直前,也是令人敬佩。”
      夏侯瑾轩点了点头,忽道:“你什么时候回开封?”
      皇甫卓道:“我耽搁得也够久了,打算后天便走。你送我。”
      夏侯瑾轩道:“好。”他轻轻一拉皇甫卓的衣袖,两人在栈桥上慢慢走着,耳边是人来人往的喧闹,眼前是玫红色的海浪。夏侯瑾轩柔声道:“我以前最想的,便是能多出去走走,见识名山大川,寻访精怪仙人……也算是实现了罢。见过的那些仙山美景,大漠黄沙,那都是极壮观的。可是现在我也觉得,若能一直在这明州夕阳下,持竿垂钓,看人来人往,岂不也是极好?就是到老了,也不会觉得腻烦。”
      皇甫卓笑了一声道:“你现在才多大,还想着老了?这叫为赋新词强说愁。”
      夏侯瑾轩嗤地一笑道:“我说的可不是愁呀。”他低了低头,夕阳在他柔和眉眼上画了一层颜色,皇甫卓转开了眼,听他缓缓又道:“不过我是真的在想以后的事情了。我一直不喜欢武林之事,但这只是逃避责任而已。我从前觉得凡事都是爹和二叔,还有你们,也不需要我如何,理所应当的十分懈怠。可是……姜兄的事情之后,我才觉得……如果我,我为他说话,而能说服别人;我想做的事,被人认可而不是非议,必须我自己,先要处在……能让人听我说话的地位上,又有能让人信服的能力……才可以。”
      皇甫卓却是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话来,不由道:“夏侯,你……”夏侯瑾轩苦笑道:“这道理你自然早就明白,可我却现在才懂。”
      皇甫卓温声道:“不论你懂与不懂,你都是你,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夏侯瑾轩柔软地笑笑,又道:“咱们很久不曾这样来看海,不如等太阳落了再回家。”皇甫卓点头同意,两人又走了一段,望见前面栈桥上正有个垂钓的老人。夏侯瑾轩放轻了脚步慢慢挨过去,忽然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手。皇甫卓一愣,便见那老人身后钻出一只猫儿来,灵巧一跃,便被夏侯瑾轩抱在怀里。他回过头来,对皇甫卓笑道:“你看看,它像不像你?”
      那猫儿通体白色,虽然被人抱在怀里,却仍是维持了一个十分高傲的姿势,望着皇甫卓的眼睛也颇有威严。皇甫卓瞪了它许久,愣是自觉连伸手摸一摸也不合适。猫儿咪地一叫,夏侯瑾轩转了脸去正跟笑着望过来的老人打着眼色,叫皇甫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便不理他了。
      猫儿自然也不理皇甫卓。
      这时的明州,还是温暖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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