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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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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胯下骏马正缓步前行。蓝天上飘着几缕柔软洁白的云,马蹄下碧草如丝,轻风过处沙沙作响。上官难得有时间像这样彻底放松,尤其如果想骑马的话,不在郊外住上两三天总不过瘾。这个马术俱乐部有上官家的股份,他也算老板之一。每次都是自己开车过来,先到私人休息室小憩片刻,如果遇到熟人也难免寒暄一番。之后换好衣服,牵上马匹,到草原上尽情驰骋。
他喜欢这种感觉。在扑面的疾风中想象自己是个无牵无挂的江湖游侠,物我两忘,御风而行。剧烈的颠簸令人热血沸腾,仿佛整个生命都在跃动一般,强烈得几乎令人无法承受。有时则只是信马由缰,在宁静中体会那种舞蹈般的韵律感。腰部自然挺直,两腿放松贴在马身两侧,全身保持弹性,配合马匹行进的节奏。肌肉拉伸收紧时产生的震动一波波自大腿内侧传来,骑士与骏马之间仿佛也因此而有了某种默契
无论是在马背上眺望远处的山峦河流,还是置身在茂密的森林中,尽情呼吸清新凉爽的空气,这一切都令人心情愉快。对上官来说,这里是个能让人彻底地放松精神的地方。不仅可以避开一些平时觉得无聊的事情,还能独自思考一些旁人不以为然的问题。
四下无人,只有他这个孤独的骑士静静地坐在马背上。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也没人听得到他的声音。不需要刻意维护自己的形象,什么也不用顾忌,说不出的轻松愉快。方才一阵策马狂奔,现在全身肌肉都开始酸痛。上官早已习惯了这种剧烈运动后特有的疲劳感,对他来说这甚至是一种享受。而像这样精神完全放松的时刻,似乎更容易勾起某些心底的思绪。
他想起了那一天在咖啡厅的对话。听了西门彰热烈而看似真挚的表白,那种空虚而无所适从的感觉几乎一下子就回来了,心里没着没落的。对方的眼神、话语都那么真诚,连上官自己都差点相信——相信西门彰真的就如他亲口所说的,一直一直喜欢着他,喜欢了这么多年……上官想到这里,几乎要笑出来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脑海里慢慢浮现对方略带腼腆的倔强表情,如此动人,简直像个初识情滋味的青涩少年。对比前些时候见识过的无赖表现,如果不是上官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一定的自信,只怕要以为那天的印象是个错觉。这是什么世界?看着他,上官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挣扎与痛苦根本就是一个笑话。西门彰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当年他冷静而现实的做法带给自己多么大的伤害。他永远也不会懂,不会明白——因为他根本就不感兴趣。
世人皆谓少年轻狂,就算李白的那首长干行再有名,也没什么人相信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的感情会有多么持久与真挚。也许他们是对的,上官这么想着,感到一丝淡淡的惆怅。至少对西门来说,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是偶尔脱离人生轨道的一个有趣的意外。他爱过他么?也许爱过,也许没有。那些温柔的话语、热烈的亲吻——直到现在,他仍无法全部遗忘。也许西门曾经迷惑过,但他最终还是清醒了。陷在其中无法自拔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突然感到一阵孤独。身边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要些什么,他们都不明白。上官当然知道这想法极端自私而任性,所以他永远不会宣之于口。就连稍微想上一想,都禁不住感到一阵羞惭。当年双亲为他伤心落泪,文央咬牙切齿地要找对方报仇,连年纪小小的文恒也一脸憎恨——他根本不敢告诉他们,到那个时候他竟然还是舍不得西门彰,舍不得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温热的鲜血曾流出体外,带走了生命,却带不走那样幼稚而坚贞的爱情。那个时候他居然还是爱他的,真的爱他。
可即使是这样执着的情感,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色了。这么看来,其实他也没有资格去指责西门彰多么无耻多么冷酷。毕竟连他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手腕上的丑陋疤痕仍在,时刻提醒他当年做过什么蠢事。其实只要做个简单的手术,就能让皮肤平滑如初。但上官并不想抹去这最后的一点证据,一个天真的灵魂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时间能带走一切,所有那些曾经鲜明的记忆与深刻的感受,到了最后都只剩下一些灰暗模糊的影子。而这些残片,就是他最初的也是最真的爱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上官文止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而骄傲的少年。时间更教会他许多东西,比如身为一个成熟男人所应有的薄情与圆滑,以及面对诱惑时不动声色的深沉态度。可上官也知道,自己恐怕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为一场风花雪月甘愿倾尽所有,坚信一个人能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幸福……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很多东西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日头渐渐偏西,向着远处低矮的山头滑下。天地间都染上一层浓艳的橘红,胯下骏马也一时驻足,在残阳里打了几个响鼻。刚想掏出胡萝卜来安抚马匹,手伸进口袋,却发现存粮已经用光。“走,回去了。”上官温柔地拍拍坐骑结实的颈侧,双脚磕镫,一带缰绳。马儿开始一溜小跑,然后加快了速度,四蹄翻飞,终于把太阳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太阳落山时回到马厩,把马匹安顿好之后刚要离开,门口传来了一声充满挑逗意味的口哨。回头一看,余晖里勾勒出一个窈窕而又挺拔的身影。看体形是位发育良好的年轻女士,姿势也十分优美端正。一身猎装让她看上去健康而性感,连他这个同性恋都能感受到那种青春的魅力。可惜看不到脸,上官有些遗憾地眯起眼睛。
“名不虚传。”影子开口说话,音色清澈而柔美。她说话时音调较一般女性略低,带着一些微妙的共鸣,像是年代久远的古筝。上官露出一个微笑,态度自然而有礼,正如一个绅士所应有的表现。“请问您是……?”
“一个神秘的陌生人。”话音刚落,女士也笑了。“开玩笑的。你不认识我,我却是久仰大名。早就知道上官先生很有魅力,没想到是这么出色的人物。光是这样面对面地跟你说话,我都忍不住要脸红了。”不等上官回答,她又开口说道:“忘了自我介绍:鄙姓李,李端凝。端庄的端,凝结的凝。我想跟您谈笔生意,不知道上官先生有没有兴趣?”
李端凝?好熟悉的名字。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又是听谁说的?上官本来打算婉拒对方的提议,不知为何居然莫名其妙地答应下来。也许她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令人无法拒绝,当然更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好奇心作祟。不妨把这当成一次奇遇?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西门彰是我丈夫。”说这话的时候李端凝笑得十分快活,上官也笑了笑,心里开始懊悔方才的轻率举动。她笑嘻嘻地磕着葵花籽,连吐瓜子皮的动作都特别优美动人。雪白的手腕上戴了一串圆润的西瓜碧玺,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出艳丽的光芒。见上官注意自己的手指,李端凝垂眼一瞧,笑了:“被你发现了。结婚戒指早八百年前让我丢开,找都找不着了!”
“嗯……进入正题之前,先来说说西门彰吧。这个人其实我们都很熟悉,知道他是个什么……什么样子的人。也不用多说什么,呵呵。不过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众不同,跟我们这些闲杂人等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李端凝提到自己丈夫时的口气略带一丝嘲讽,毫无夫妻间应有的亲密感。她的表情很轻松,眼神却是无比认真。
她在嫉妒,上官心想。嫉妒是一种可怕的情绪,不仅会让细嫩的皮肤生出皱纹、令原本美丽的容貌变得丑陋,甚至有可能闹出人命。现在李端凝的态度客观而冷静,还远未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不过这也当不得准,整天吵嚷要自杀的一般死不了,平时不声不响的人才更该注意。那些杀人狂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两样……她究竟想做什么?
“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上官出于礼貌开口询问。如果他再不说话,只怕李端凝的脸颊都要烧起来了。
“我想请你——请你帮我给他一个教训!”李端凝盯着上官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上官表情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也许是觉得尴尬,她转过头,不再与上官的视线接触,只是一味对着桌角摆放的鲜花出神。又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才又接着道:“他从来不把别人当成一回事,我想让他知道,被人抛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我……我恨死他了!”说着,用力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