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龙千岁

9、第 9 章

　　银光闪闪的餐刀一上一下，缓慢而坚决地将色泽诱人的肉排切割成许多小块。举刀执叉的双手修长白皙，指甲饱满而富有光泽。手的主人此时正一脸陶醉，带着神秘的微笑，仿佛身处半梦半醒之间。他的动作优雅而富有韵律感，表情满足而虔诚，简直将这种动物与生俱来的原始本能升华成了一种艺术。配合着四周柔和温暖的灯光，鲜嫩灿烂的花朵，若有似无的音乐，这一幕足可给予旁观者美的享受——如果这个旁观者不正好是西门彰的话。

　　西门清和吃得越高兴，他看得就越烦。如果跟自己一起来餐厅的是个风骚娇艳的美人儿，看着她扭扭捏捏小口小口品尝各式菜肴倒还能忍受。偏偏对面是自己这个神经兮兮的侄子，真不是一般的扫兴。如果来的人是文止……“小叔叔，别客气，尽量吃，别浪费。”快乐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他的春梦，感觉像是正酝酿情绪时被人泼了一小碗凉白开。西门彰面沉似水，端起杯子，用力喝了一大口。

　　西门氏祖上虽出过几个举人，到底是经商的世家，洗不去满身的铜臭。生意人嘛，在商言商，凡事利字当头。慷他人之慨时的快感总免不了比旁人稍微多出那么一点；若是不小心花了冤枉钱，瞳孔放大的倍数也比平均值高上那么一点。为了家庭和睦，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西门清和作为长孙，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不能免俗。现在他手里握有筹码，不趁机好好敲自己叔叔一顿竹杠，简直就是白痴。再说了，只不过是一顿法国大餐而已，又没学那些女人狮子大开口要什么钻石珠宝，他心地多善良。

　　“小叔叔，你怎么不吃？多可惜，厨师手艺这么好，跟当初在巴黎吃到的也差不多了。唉……你也知道，我一个穷学生，又没什么收入，这种高级地方也难得来一次……”趁着咽下口中食物的间歇，西门清和开始自怨自艾。西门彰失笑：“穷学生？你？”这话糊弄旁人也罢，当他不知道眼前这小子有几张贵宾卡白金卡？跟他爸一样有哭穷的臭毛病，要不是家里忌讳说话时口无遮拦，都恨不得自封丐帮帮主。

　　“你也吃得差不多了，该说什么没忘吧？”西门彰懒洋洋地开口，一面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中的水晶玻璃杯，看乌黑透亮的小块仙草在乳白色的椰汁里慢慢地上浮下潜。他事实上非常好奇，非常想知道关于那本神秘日记的来龙去脉，脸上却没露出一丝急躁的情绪。现在他总算明白那时父亲为何欲言又止，里面居然还有这层关系，他妈的……一阵怒气上涌，却不知该针对哪一个，唯有滔滔不绝的脏话在肚里不住翻滚。

　　西门清和正在享用饭后甜点，过了半晌才答道：“小叔叔，别着急，对消化不好。”见西门彰表情不对，赶紧加了一句：“等吃完了我就……”眼珠一转，“带你去我发现日记的地方。”他神秘地笑了笑，又挖了一大勺冰淇淋，放在嘴里。一面享受冰冷甜美的快感，一面细心观察对面这位风度翩翩的英俊绅士。看着看着，眼神里就带上了一丝怜悯。

　　“小叔叔……你能不能别去找我师兄了？咱们两家没缘分，真的，我不骗你。”顾不得失礼，西门清和含着满嘴的冰淇淋，一脸认真地说道。可惜他的舌头冻得发麻，说起话来未免口齿不清。话音刚落，照例长叹一声，就差洒下几滴英雄泪。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西门彰全当他在胡扯，根本懒得答理。他也不多费口舌，只催侄子废话少说，赶紧吃完好走人。西门清和痛快点头，几口解决剩下的水果巧克力。两个人走出餐厅门口，已是华灯初上。此处是繁华的商业街，人来车往十分热闹。西门彰把侄子推进助手席，这才坐进驾驶座。

　　“说吧，你在哪儿发现日记的？”西门彰小心地把车子开出停车场，一面随口问道。

　　西门清和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回答：“在我爷爷的书房里。”西门彰听了，手上一滑，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大伯那里有自己父亲的日记？写着大伯和上官大叔当年风流韵事的日记？！当他是三岁小孩么，会相信这种鬼话？

　　“你说什么？大伯他那里怎么可能有我爸的日记？还……还有那种内容……”不对，他可不认为大伯会不知道自己书房里有些什么危险品，会白白放在那里等人来抓自己把柄？西门彰扶正方向盘，又定了定神，问道：“是不是当年搬家的时候没找到，结果就忘了拿走了？”他的声音很冷静，后背却感到一股凉气冒了上来。

　　大伯虽然行动不便，毕竟不是老年痴呆。如果留这种东西在身边，必有他的用意。什么用意？明显是冲着自己老爹来的。都多大岁数了，老了老了偏偏要来个兄弟阋墙不成？其实就算父亲真要和大伯翻脸，他也并不太在乎，最让他不安的还是大伯和上官叔叔的那一段莫须有的往事。

　　“不像！说实话，我也觉得奇怪。那天我去看爷爷……”西门清和皱起眉头，开始努力回忆前些天的经过。那时他腿上石膏刚拆不久，父亲打电话给他，让他去爷爷家走一趟，好让老人放心。而他爷爷就是西门家的长子——西门景行。由于几十年前的一场意外，老人至今卧床不起。平时起居有护士专门照顾，有时也会坐轮椅出门散心。

　　这老头性格极为孤僻，清和虽然是他长孙，却也谈不上多亲近，顶多红包比旁人厚上两分而已。曾祖还在世的时候，他这个嫡长子不但非要另居别处，甚至连过年过节也从不回去看望。对父母既是如此，兄弟就更不用指望。直到上一辈老人过世，这才勉为其难搬回老房子。而西门清和发现的日记，就是放在那祖宅的书房里。

　　“爷爷给我一堆中药，我去书房找笔写药名，结果翻着这么个本子。开始我还以为是原文小说呢，一翻开就知道不对了。本来我也觉着是三叔公忘了带的，不过那日记就放在第一格抽屉里，扉页上又有印章和签名……爷爷要是看着了，吩咐一声，给送过去不就行了？而且……”西门清和顿了顿，又低声说道，“而且我明明记得，以前那里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放过！”说完，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脸色有些发白。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道：“你说，会不会有人故意捣鬼？”

　　西门彰略一迟疑，试探道：“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也许他们打扫的时候从哪个角落里找到了，就放在书桌抽屉里，结果忘了说一声？”他对自己的这番解释也没有什么自信，知道漏洞太多。想了一想，又道：“临时要造出这么本东西也不容易，就算真是我爸写的，说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又能怎样？你担心别人看过了？”

　　西门清和只是摇头：“应该没有外人。客人肯定不可能跑到那里去翻来翻去的，咱们家里雇的那些工人也是做了好多年了，不会乱来。再说了，要是真让旁人知道了，小报上早就给捅出来了，可现在半点动静也没有啊。我实在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出现这么个本子？”他伸手比了个大小，“就比三十二开的大上一圈，有两厘米厚，棕色皮封面，四角包着铁皮，还是外国制的呢。纸质也特别好，虽然发黄，还是很光滑。我想应该是礼品一类的东西，太爷爷拿着了，就给三叔公使了。”

　　听了这些，西门彰心里盘算一阵，开始相信侄子的说法了。不过毕竟眼见为实，不亲眼看到那日记究竟是什么样子，又读过内容，决不可能放心。“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告诉我？”说了半天，关键的地方居然给忘了。

　　“嘿嘿，就在上周……我当时犹豫半天，也吓得够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拖到现在……”

　　“我看是乐得不知道北了吧？好不容易能碰上跟电影里一样的好事，特兴奋对不？我看你平时侦探小说是看得太多了，随便探人隐私……这一次我先不追究，咱们记在账上。下不为例，听着没？”

　　“哎，知道知道。”西门清和呵呵笑了两声，突然又一脸忧虑，“小叔叔，你还没答复我……以后别找我师兄了，你俩真不合适，没缘分的事情强求不来啊。再说你都结婚了，这不是害人吗？”

　　西门彰久违的良心挣扎着冒出来透了口气，又被他一根小指头轻轻松松按到最深处。“害人？害什么人，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也太看不起你叔叔了。大家在一起玩开心就得了，难不成你要我离婚、娶他？哦，你以为两个男的能怎么样，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想学老外结婚不成？”说着，嗤笑一声。

　　听了他这一番高论，西门清和俊俏的脸上变得一片平静，只微微扯了下嘴角。“小叔叔，你跟我那个混蛋爷爷真不是一般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