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是朱颜》Ilens夏

14、第十三章

　　两匹骏马在前，马车上没有任何装饰，銮铃清脆地响着，我想要央歌拿来丧服为我穿上，却是被母亲阻止了，于是不得已，只能穿了白纱的长衣，一路上，白白跟在车后，驾车护送我们的，只有几个家丁。

　　我知道我只能离开。

　　一旁的央歌成日里坐在我对面宽慰我，而我，却是比异常的少女安静太多，我不哭不闹，我只是沉默着以此来悼念父亲，走至来时的路上，我想到，一棵树挪来挪去的必定会死的，而我，竟然好好活着。

　　谁让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谁让我，执拗了不该执拗的念头，如今，来到这里，便是要受到抛弃而已。

　　海里越来越远了，它在京师最北边的地方，夏季极热，冬日极冷，靠近天山天泉，我想着母亲现在一个人，要怎么生活，我捏着央歌的手：“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母亲一个人难过，而我，却不在身边。”

　　不消几日的时间，便又到了京师。原来住着的府邸因为父亲不在了，我只是一个女眷而已，故而，明珠让我搬到了他们府中。

　　什刹海旁的一切都未改变，纳兰府中还是一派荣耀光景，我细细想了想，是啊，如今明珠已经仕途顺利，纳兰家的景派，自然是比我们离开之前要好些。

　　荷塘，假山，小桥，几十亩的庭院里，回廊迂回，朱红色的栏杆，青绿色的琉璃瓦，悠长的像是一条长河，是什么河呢？

　　我想了想，终究是想不起来什么。

　　那日在纳兰府门口，见到的，只有明珠和五格儿在门前，听说，容若去了书堂。

　　院子里的月洞门还是原来的样子，我想起以前同容若玩得累了的时候，母亲总会同五格儿从那里进来，唤我们休息，那个时候，父亲和明珠在书房中议事，偶尔，母亲和我，还有五格儿和容若，会一同去那里送茶点过去。

　　那时候，我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如今，物是人非了。

　　央歌将我的行李放在五格儿早早准备好的小阁楼里，她拿出容若的玉笛的时候愣了愣，片刻便问我：“小姐，这笛子，还是要放在这里吗？”

　　我看了看，想着，本不该是自己的，就不该惦记，如今，害了自己不说，也害了别人，遂道：“还了吧，还有那株斜逸钗，一并还了。”

　　来到纳兰府以后，我并不出去，虽然这庭院极大，但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尴尬，我不能忘记也不能原谅，他那时候竟是离我而去。

　　但躲不过的总是会来，同来的家丁在要回去的时候将母亲的亲笔书信给了明珠，这书信在路上和纳兰府上搁置的时间，差不多半月有余，等明珠喊我过去的时候，我才知道，母亲那封书信是报丧的，但我却没想到，那封书信，也是托孤的。

　　母亲不再希望我回去了。

　　当时容若也在，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想着坐在我对面的人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然后听着明珠说话：“惠儿，今后，你就在府中住下吧，就跟在自家一样，别拘束。”

　　我低头“嗯”了一声表示答应，然后再也不说话。

　　大堂的气氛是沉闷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我想着要赶快离开，于是起身行礼告退。

　　初秋的夜晚还算晴朗，纳兰府偌大的花园里静悄悄的，央歌携我一同走着，愁绪袭来，我在一株树下站住，空气里仿佛也有着哀伤。

　　不知道站了多久，就在我们要回小阁楼的时候，听到了容若的声音：“惠儿。”声音里面有着喘息，怕是急急赶来的吧。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便头也不回离开，却是没走出两步之间被他从后面拉住，一个旋转，然后便与他面对着面站着。

　　一旁的央歌想要制止容若，却是被阿立拉去一边。

　　我仍旧低着头，脚上的花盆底，绣面上是水墨一般的花，白色的底子，黑色的花纹，只是稍稍勾勒出来的而已。

　　他抓我的手臂抓得很紧，虽然很疼，但我却倔强的不肯出声。

　　“惠儿，我……”，他刚一开口，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样，便顿在那里。

　　两人都不说话了，就那样任由对方沉默，然后紧紧拉扯着，好像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你的笛子和斜逸钗，我会让央歌送回去的，以后，你便只是我的堂哥了。”我先开了口，想着将一切都交代清楚，我想，再也不能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什么是只是你的堂哥了？”他怒极，手上的力道也加强了几分，我拧着眉头不说话，却是更加激怒了他。

　　“你说啊，什么是只是堂哥了？你生我的气，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可是，你说，你说出来，你说你生气，你想打我，你想骂我，都可以，可是，我不只是你堂哥。”

　　“你够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喜欢你，我们本就是堂兄妹，怎么可以喜欢，我本来就是要进宫的，怎么可以喜欢你，纳兰容若，我阿玛的死，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我只怪自己，我额娘说得对，如果不是我，我阿玛不会死，如果不是我，我额娘就不会只是一个人，如果不是我，她现在，也不会一个人难过。”不知道是再也忍不了手臂上的痛还是多日里埋在心里的难过一瞬间迸发，我甩开他的手臂，连连后退，声嘶力竭喊着。

　　那后面是什么，那么冷。

　　那眼前的是谁，睁大眼睛看不清楚。

　　我退无可退之际，他又将我抱在怀里：“不怪你，一切都不怪你，惠儿，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趴在他的怀里，我能听得见他心跳的声音，我苦笑道：“错了，是啊，都错了，那么，就不要错下去了，免得以后，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他像是被这话吓到，又像是被惊醒一般，然后放开我，喃喃自语着：“是啊，我不该害了你了。”

　　那晚最后怎么回到阁楼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泡了泡澡，然后躺在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央歌说五格儿找我过去，而且，颜容在门外候着。

　　我跟在守在门外的颜容身后，来到一处回廊上，只见这回廊尽头连着立在湖上的小亭，五格儿就在那里，两旁立着几名女婢，我望去，他们都恭敬立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颜容向小亭那边行了行礼，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我去五格儿那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五格儿面前的，又是怎样行礼的，我只知道五格儿拉着我的手的时候，有些用力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同她笑着，她一手牵着我的手，一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惠儿，家里那边的事情，不要太难过了。改日等你额娘心情平复些，我便要人将她一同接来，做母亲的，哪会一辈子恨着女儿呢。”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只是支支吾吾着，心想，即使我相信母亲会原谅我，可是这原谅，总不会来得太早吧。

　　所有的场面话铺垫过了以后，便是正题了。

　　“惠儿，你知道，明年你便十三了，也正好赶上皇宫选秀女，你叔父也同我说过，近年来圣上对你颇为上心，你知道，索额图家也是女儿进了宫才一帆风的，如今，纳兰家不比以前显赫了，家门的荣光，还有，容若的前途，都指望你了。”

　　她说的语重心长，而我听了之后，却是心间蓦地落到了谷底。是啊，纳兰家的荣光，纳兰容若的前途，在五格儿眼里，那里是我及得上的。

　　我掐了掐手心，笑着说：“婶娘说的是，惠儿也知晓了。”心下却是诅咒着五格儿巴不得她不能如愿。

　　等说过了所谓的体己话和正事之后，五格儿像是解决了人生最大的难题一般喜笑颜开，然后拉着我说要逛园子。

　　我对纳兰府的院子从不陌生，之前在京师住着的时间里，很多时候都在这里度过，不过现在的纳兰府更是气派了，园中的各个花卉都是极品，我赏不来，也怕一些什么巧合出现。

　　没过多久，便来到容若的书房门口，房门打开着，颜容坐在正中间的桌子旁边，随手翻着一些书页，我心下一惊，没想到，容若对颜容，多多少少，有着我害怕的心思。

　　五格儿开口喊道：“颜容，别看了，陪我逛逛园子。”她话一出口，我便找了借口说阁楼还有些事情，便走了回去。

　　虽然是初秋了，但是园子里还是火红火红的一片，像是被血染红的一般，看着看着，竟是像看到了父亲倒在血泊里面的场景一般。

　　我忙低着头不敢继续再看。

　　走出那片花海的时候，深深呼吸了几次，我努力平复着自己心中的恐惧和害怕。

　　回到阁楼的时候，央歌不在，只见容若坐在小榻上，手里拿着他送我的斜逸钗。

　　怔怔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但是他却已经发现了我，他拿着斜逸钗走到我身前停了下来。

　　他要做什么？我瞪着眼睛看着他，只见他将钗举至我的发边，然后一手扶在我的肩上……我闭着眼睛，只希望自己如今是眼花了，魔怔了而已。

　　一声轻呼将我唤醒，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容若已经坐回房中。

　　“小姐？”

　　我回头，看到央歌担心的眼神。

　　“无事。”我冲她笑着。

　　我看了看坐在屋中的容若，抬脚进门，然后让央歌沏了茶来。一直同容若保持着距离，看着他竟然觉得自己同他多年来的熟识竟然变得陌生，昨夜还说着不再纠缠，可今日，他在这里，却是如此气定神闲的颜色。

　　我心乱如麻，心中越来越憋闷，很想出去走走，转身的时候撞翻了桌上的香炉。“咕噜咕噜”几声，那香炉滚到了容若脚下。

　　他拿起香炉，也不放回原处，然后说着：“我只是盼你记着我，若是你想着把一切都还给我了就可以结束了，那么，留些东西，当做念想吧，日后，再见到了，我是你堂哥，你是我堂妹，如此，别无其他，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安。”他说完便起身将香炉放在桌上，大步走出屋去，正好央歌沏茶回来。

　　放下茶水，“小姐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我安慰道：“无事，央歌，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待会。”

　　我抬手将发间的斜逸钗取下，他说得对，感情的事情，不是还完了一切，就可以忘记的，如今这念想，只是一柄朱钗，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