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是朱颜》Ilens夏

19、第十六章

　　春猎是早就有的了，可是，康熙年间的春猎，却是来得晚些。然而这年春天，明珠告诉我，春猎是有了，但是却不是众大臣与皇上一起的，他说：“圣上钦点了纳兰府上可以骑射的一起前去，算是教习。”

　　大堂里用膳的时候他如此说着，倒是听得五格儿和容若一阵激动，是的，那猎场虽是不大，但也是不小的，更何况，是要与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同前去的。

　　这日午时过后，我只得骑着白白，随明珠一干人等前去。

　　这是一片山林，只见得山间林海绵延，虽然是春日不旧，但是常绿的树木也依然是苍翠欲滴，然后走近的时候，发现那山脚下已经是搭好了帐篷，其中有一顶极大的帐篷，明黄色，下摆处是明红色的底间以黄色的长龙装饰，我想，这一定就是皇上的帐篷了。等走的靠近了那帐篷的时候，却是见到那少年天子早早就来了。

　　他正极目眺望着远方，并未向我们看来。

　　今日的他，穿着的是一藏青色的长袍，腰间是同色的腰带，两旁挂着几块玉佩，我本就对于玉无所研究，但想着，皇家天子，身上，定然都是好玉了。

　　我们早早下了马，然后将缰绳交予随从，便走上前行礼。

　　那少年才转过身来，说了句免礼，然后目光扫到众人身后的我的时候，眸间神色一亮，继而又转向别处。

　　真的是那捡了我斜逸钗的男子，心中万分恼恨却是不知道要如何发泄，早在明珠说要去春猎的时候我就万般推辞，但明珠却执意要我同去，加上我日益消瘦，无语之症仍未得到医治，故而众人都劝说我要多出来散散心。

　　央歌今日未随我前来，幸而有婢女在侧，玄烨说了句大家无需拘礼之后便命人带我去了自己的帐篷，然后我想着，我或许只是多心，在爱新觉罗家族面前，我只需要做一个已经沉默，闺阁有节的女子便好了，如此，便是有多少风浪，还有那个叫做明珠的人顶着，如此想着，心便放下来了，只想着今日出来了，便要将那积压在胸中的不快都散了去。

　　不多时的时候，容若来我帐中叫我，说是圣上召见。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面南而坐，帐中还有早就到了的明珠和五格儿，他们一次坐在下首。

　　明珠见到我的时候，一脸神色晦暗不明，而五格儿却是提心吊胆一般，面色甚为紧张，他们都一直看着我，却是在皇上面前不敢说什么。

　　容若同我向座上的皇上行了礼。

　　他让我们坐下，然后满脸喜色：“我刚才也同明珠说过，纳兰家的公子千金个个都是天人之姿，如今近眼看着，倒是天人之姿也难以言说啊。”

　　众人连忙站起，齐声谢恩，而我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仍旧呆呆坐在原处，倒是一旁的容若见状拽了拽我的衣角。

　　我还未站起便听见他说免了，然后笑着看着我说：“听闻惠儿也擅长骑射，便让明珠也将你一同带来，此次，便不要拘礼了吧。”

　　我自知圣上问话不可不答，但仍旧说不出话，只得看着容若，希望他能替我回话。

　　他也懂得若是我不说话定然是失礼的，于是便起身拱手：“启禀圣上，惠儿几日前伤了嗓子，如今不便说话。”

　　这话说得巧妙，我确实不能说话，但也并非失语，倒是对面的五格儿听见后像是松了一口气。

　　“哦。”玄烨只是这般应着，然而眸子里的光，却暗了下去。

　　待一番事宜交代完毕之后，便听得外面有人传话来：“圣上，一应物事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

　　所谓准备好了，便只是弓马俱全，那是他们男人的事情，然而，我还是要跟着一同前去的，这仍旧是少年的天子，似乎是真的打算要将我留在身边一样，然而我也想着，若是知道他恋慕过的姑娘如今是个哑巴，倒不知道是个什么反应。

　　那丛林就像是那年父亲带着我去的地方一样，幽暗晦深，但如今看来，却是再也不怕了，白白算是父亲留给我的，如今只要跟白白在一起，便是再难忍的环境，我都可以忍得。

　　这日阳光还算很好，然后，所有的人都期许着能够一展功夫，惊蛰已过，而蛰伏着的生灵，这个时候也该是骚动的时候了。我看着容若白衫在身，长弓在手，我想，当初的少年终于长大了，而我，也快要离开了。

　　时光，真是残忍待人的。

　　太阳偏西，地上的人影被越拉越长了，然而，林子里面狩猎的人，却仍旧意犹未尽，都道容若是个文人雅士，然而在那马背上的男子，或许才是真实的他吧，又或者，他本就贵族，谈吐间是文人的尔雅和贵族的傲慢，然后，弓马之间，亦是骄傲无比的。

　　白白随意走着，它同我一样，如若不是受外界刺激，倒是从不撒了腿脚的去奔跑。后面奴才也甚是随意地跟着，一开始还好，后来看着他们烦了，便两腿一夹，鞭子一挥，白白便奔跑了起来。

　　那后面的人未料到我会如此，便是反映过来，哪里还有人和马的影子在。

　　天色将暗，而且春三月里面，山林里面最是虎豹蛇虫最多，但凡一个人骑马去林子里面，都是不敢逗留到天黑的，然而，这些话，我再知道的时候，已经算是后话了。

　　我忘记了之前看过的书籍上说过三月里面，便是一般动物，发起情来，也是凶残的。

　　我忘记了。

　　等到暮色真的盖住了天际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出林子的路了，白白不停踱着步子，似乎也无比焦躁。

　　这边狩猎回来的众人已经生起了篝火，清点着猎物的数目，然醒悟过来少了一个人的时候，便开始急躁无比，春日的天气，都是寒凉的，尤其是入夜之后，寒气逼人，非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跟去的奴才找人无果，只能回来禀报。

　　彼时玄烨手里仍旧拿着弓箭，然后看见回来的人禀报的时候，扭头一看，跪在地上的，皆是派去跟着的奴才，便问道：“不是命你们护着惠儿的吗？”

　　惠儿惠儿的，不像是第一次遇见，也不像是第一次开口如此叫着，想着，这名字在口中，指不定兜兜转转练习了多少次。

　　跪在前面的奴才答道：“姑娘一开始还是散着步而已，只是不知道为何，姑娘扬鞭催马，而奴才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再去跟上的时候，姑娘已经不见了，而且……”

　　后面的话自然是不必再说了，大家都知道如今回来的人也独独少了那个人。

　　玄烨心头一冷，然后再看着下面跪着的人，冷着声说：“哦，尔等这样说，便是，这错，不在你们身上了。”

　　奴才是做什么的，奴才是看主子脸色行事的，如今即使不看，也知道这天下的主子面上定然是不好看的，于是便磕着头求饶，登时间，便是狩猎的收获再好，也是没有喜悦可言的。

　　真的，如此一来，玄烨便也后悔了轻易让惠儿来狩猎的打算了，然后悔也已经晚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先找人了。

　　下首的容若想也未想，一把牵过自己的马，催马向林子深处赶去，明珠更是急了，于是禀告道：“圣上，奴才立刻带人去找，一定能找回惠儿的。”

　　玄烨脑子里面顿时出现一道闪电，他想起心上的人曾经在林子里面安然睡了一个下午的事情，突然间就冷静下来，他略一沉吟，表情凝重而从容，说：“明珠，你先带一批人马去追纳兰公子，他只身前去，未带人马，也未带火把，你且先去找他，朕想，朕知道惠儿在哪里了。”

　　明珠庄重地一跪安，立刻带着一队人马跟着容若的方向奔去，不多时，便听得见夜里十多匹马蹄声并响，很快便消失在了林子深处，而这边，玄烨知道，那女子定然是找了棵靠着舒服地树睡着了。

　　“阿寅，你说，那女子，是不是就像上次一样，在树林里睡着了？”

　　然后不等曹寅回答，便带着另一对人马，问清了这林中情景，便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他是对的。

　　等他奔了大半个林子的时候，便在那古树密集的一片林区看见了他要找的人，虽然没有睡着，但却是坐在一倒下的枯树干上，目光从未离开过那匹白色的马。

　　就如同那日一样，他喜欢的女子也是这样看着别处，目光里面是他渴慕的温柔和喜悦，然而，如今，透着女子的目光看去，却只是一匹马而已。

　　这让他恼怒不已。

　　身旁的曹寅示意要不要过去，然而他却摆着手表示不用，他喜欢眼前这样的女子，不像在帐篷里面一味躲闪，一句话也不愿意说的样子。

　　然后，就在他想要下马走进的时候，却听见女子的声音。

　　是在对那马说的，温柔得不像话的声音，却不是对他的，瞬间，莫大的愤怒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