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寒尘》木未耒

14、无缘仙人

　　七七忽觉脑后一阵清风，扬起了发丝，才回过头去，就见朗朗晴空，一轮明月，那人仿佛站在月光之中，笼罩一层光辉，甚是夺目。七七竟未发觉自己已视物，只呆呆盯着那一层光辉渐渐消去，露出一个长身玉立的伟岸男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银白的发丝自然地垂下，一丝不乱。
　　这世间竟有这样好看的人，比之月宫嫦娥只怕也不逊分毫，只是他的脸上却是清清冷冷，即使相隔甚远，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
　　七七望着他，油然而生一股自卑之意，看着他的目光里也多了一分痴意。
　　那人明明双唇未动，七七却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谁？”
　　七七听说，下意识地张口道：“我叫……”她话未说完，只觉脑内一阵穿针而过的刺痛，她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南宫弈接住七七软软倒下的身子，连唤了几声“七七”，却不见任何反应，当下急了，抱起她就要回岸寻大夫去。走到屋前，才发现那只载他们四人来的小船已不知了去向，他正要质问小枫，却见小枫身后的九曲水榭，走来了一个人。
　　他步伐缓慢，却又极快，方才明明在水榭的尽头，眨眼功夫，已然到了眼前。他手持着一柄长箫，目光有一些淡漠，却不冷，白衣白发，远看仿佛垂垂老者，近看才知他的年纪当与南宫弈不相上下。
　　“两位不必担心，她只是睡着了，她要醒时自然会醒。”他说话慢条斯理，吐字清晰，听不出口音，声音却十分地温润，令人不由得安心。
　　红袖还有些不放心，道：“她无缘无故晕过去了，难道不应该请大夫来看看吗？你说她是睡着了就是睡着了？万一是旧疾发作怎么办？”她看这男子容貌精致，想她走遍了大江南北，也从未见过能及他十分之一的人。过于美而近妖，她虽也贪慕这样的容貌，但七七的性命当头，她不得不稳住心神。
　　只见那男子微微扬起嘴角，仿佛是大哥哥看着不懂事的小妹妹，说道：“我说她没事，她便没事。若真要寻根究底，便因是我说的。小枫，安置好三位客人。”
　　说罢，他便自顾自走进了正屋，复又将门合上。
　　南宫弈这才发现自他们见到那男子起，小枫便一直单膝跪地，头深深地垂下，只在听到那人的命令时，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红袖一把将小枫拉起，指着他鼻子问：“臭小子，你带我们来见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好大的口气！”
　　小枫扬着招牌式的笑容，说道：“红袖姐姐急什么？小枫自会将该说的都告诉红袖姐姐和南宫先生，请随我来。”
　　说完，便领着二人绕到屋后的小间，虽然地方小了些，却十分干净。南宫弈先将七七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褥，再与红袖一起，听小枫说这前因后果。

　　叮咚叮咚，是屋檐上的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快乐得好像一组乐曲。
　　七七趴在窗台上，望着朦胧的雨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从她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还能为了什么？我想去后山摘果子吃，上次我找着了一棵果树，好甜好甜。”七七满脸的向往，一想起那一日吃到的果子，心里就痒痒。
　　“你就知道吃，前几日师父抱你都抱不动了，再这么下去，只怕你一个人就抵我们三个人的饭量呢。”身后的女孩子打趣道，咯咯直笑。
　　“我哪有，小笙你就会欺负我。”
　　七七猛地转过身去，坐在床边的女孩子，面容模糊得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清透无比。七七有些慌了，探出手去，口中喃喃道：“小笙。”

　　“嗒——”
　　一滴清凉的雨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将她从酣梦中惊醒。
　　入目，是青黑的屋檐和灰蒙蒙的雨天，稍稍抬起头，便可看见接天莲叶无穷碧，几朵白莲在青碧中若隐若现。
　　七七一时间回不过神，望着如雾的雨帘发着呆。
　　“小笙，小笙。”
　　她是谁？为何在念着她的名字时，心中总是悲伤？

　　“醒了？”
　　有人不温柔地用手帕擦着她的脸，原来她竟哭了，枕着的竹枕，也有些许湿湿的痕迹。
　　南宫弈见她眸中渐渐有神，也放下心来，将手帕扔在她的脸上，揶揄道：“多大的人了，睡觉还哭。”
　　七七自己擦着，听他这么一说，狠狠一瞪，哼了一声，坐了起来。
　　一股诱人的香气飘来，勾得七七腹中咕咕作响，食指大动。“老头，好香好香啊，这是谁在做糖醋鱼？这香味勾得我都饿了。”南宫弈摇摇头，道：“不饿才怪，你整整睡了三天。”说着，拉起她向厨房走去。
　　踏进厨房，只见中间的小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糖醋鱼、红烧肉、香菇青菜、麻婆豆腐……看得她口水直流，真想将这些统统吞入腹中去。南宫弈拉着她坐下，将一副碗筷放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吃吧，都是给你准备的。”七七当下不再犹豫，左右开弓地吃了起来。
　　不知第一次看到她这副吃相的人会不会以为她是饿死鬼投胎？

　　酒足饭饱，七七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将美食填满自己的肚子感觉，果然惬意。
　　小枫笑着走了过来，问道：“七七姐姐可吃饱了？不知道小枫的手艺合不合七七姐姐的胃口呢？”南宫弈指着桌子道：“看看这一桌子就知道了，简直是风卷残云后的满目狼藉。”红袖在侧狠狠掐了南宫弈一下，护着七七道：“你去饿个三天三夜来试试？指不定吃得比七七还干净。”

　　南宫弈无语地摇了摇头，红袖则拉起七七出去散步了。
　　说是散步，其实也不过是在小小水上院落里打转，若是想要走上两边的水榭，成片成片的荷叶荷花便会将水榭堵得死死的，拨也拨不开。
　　七七此时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对自己睡了三日眼睛便复明的奇迹也诸多好奇，只是红袖所知十分有限，也不能解答七七心中的疑问。
　　至于那位仙人般的男子，红袖却是从小枫那里听来的。这其中多少荒诞不经与隐秘蹊跷，饶是自幼长在武林世家，耳濡目染多少江湖传闻的红袖，也是连连咋舌。不说别的，就是这流传百多年的武林神话“无缘仙人”的名号，怎会着落在这样一个年纪与南宫弈相差无几的年轻人身上呢？纵然他白发满头，目光沧桑，可那副容貌，谁又会相信他是个上百岁的老人？
　　七七听得奇异，想起那日晕倒前看到的，站在月光里的人，仿若神人，心思一荡，不觉失神。

　　南宫弈走出来时见两个姑娘站在水边，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皱了皱眉，正待说话，有阵风从侧面的水榭袭来，举目望去，一道白影已落在了眼前，不是那无缘仙人是谁？
　　无缘望了南宫弈一眼，微启双唇：“你以为隐姓埋名，便可逃得出这江湖么，南宫先生？”南宫弈一时怔忡，过去种种，纷乱而过，脸上显出沉痛的神色。“我从未奢望能逃出江湖，只是不想再做这出头之鸟罢了。”“南宫先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这般隐退，真是可惜了。”无缘轻叹。“我可不觉得，”南宫弈看了那两个姑娘一眼，道，“南宫弈本就身单力薄，更没有兼济天下的宏愿，只要能保护好身边的人，便满足了。”
　　无缘凝目看着南宫弈，眸中有一丝探究，却也带着欣赏。
　　“七七姑娘。”
　　七七回过头去，见是无缘，立时露出甜甜的笑容，小步跑到无缘身前，施了一礼，说道：“多谢无缘仙人相救。”
　　南宫弈闻言皱起了眉头，道：“我救起你的那日，怎不见你如此恭敬地向我道谢。”七七狠瞪了南宫弈一眼，南宫弈却笑了，道：“莫不是你看上了无缘先生的仙姿丰采，动了春心？”七七登时飞起红云，抬腿就是一脚踹。南宫弈是何许人，怎会被她轻易踢中，轻轻一个侧身，便躲到了无缘身后，朗声说道：“怎么？说中了七七姑娘的心事，便要杀人灭口么？”七七又急又羞，只是无缘立在身前，她又不敢太过放肆，气得直跺脚：“臭老头，有本事你就躲在无缘仙人的身后，永远别出来！”
　　无缘轻叹了一口气，往边上迈了一步，对七七说道：“七七姑娘，听说你有一支紫玉萧，可否借在下看看？”七七听说，马上点头道：“嗯，好，请稍等。”说完，转身跑向红袖，复又拉着红袖去寻自己的紫玉萧。

　　这时，小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放下挽起的衣袖，走到无缘身后，单膝跪下，一语不发。
　　“知错吗？”无缘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属下知错，不该泄露您的行踪。”小枫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笑容，一副知错的模样。
　　“该领的罚，记得去领，只是等会儿还有个任务，看你能不能将功折错了。”无缘道。
　　小枫面上有些许动容，应了声“是”，便站起来，垂首站在一旁。

　　七七取了紫玉萧来，只要递给无缘，那紫玉萧竟似长了翅膀，从七七手中飞起，轻轻落在无缘的手中。
　　袍袖一展，无缘将箫抵在唇边，十指在箫身上跳跃，吹奏出月夜清风，水雾朦胧。十里荷花，接天之碧，仿佛随着这曲调，开始跳起舞来，波光粼粼，是鱼儿冒出水面，打破了一池沉寂，天地间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这美妙的箫曲。
　　这曲随着风越飘越远，萦绕一湖，久久不散。
　　一曲终了，其余四人，仍沉浸在这绕梁余音之中，久久不回神。
　　“她来了，小枫。”无缘说道，“顺着水的波纹去找她，告诉她，不属于她的东西，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
　　小枫终于回神，躬身称“是”，退身而去，走到屋前，一只小舟，似乎已等候多时。
　　无缘又看向七七，说道：“七七姑娘，请将刚才的曲子吹奏一遍。”说着，他将紫玉萧递给七七。
　　七七为难地看了一眼紫玉萧，又看看无缘，他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红袖嘴快，脱口而出：“这紫玉萧一直不能发出声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它的音色，竟如此之美。”
　　无缘似乎有些惊讶，问道：“七七姑娘也不能吹出曲子来吗？”
　　七七无言地点点头，这明明是她的紫玉萧，却不能吹出一个音来，枉她自命是这紫玉萧的主人。
　　“这不可能，紫玉萧已经认你为主人，你怎会吹不出声音来？莫非……”无缘转过身沉吟起来，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七七姑娘，你为何名唤七七？”无缘忽然转过头问道。七七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南宫弈，南宫弈只好说道：“那日我救下七七，她烧了几天几夜，一直念着‘七’这个字，醒来后又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南宫弈便自作主张给她起名南宫七七。”七七在一旁连连点头。
　　无缘闻言却是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