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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漕盐之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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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仙人走后的第三天,小枫撑着船载着七七三人,离开了那个水上小屋。
在七七恋恋不舍的目光里,那水上小屋在水波粼粼中,渐渐解体,散开的竹子一根一根沉下湖底,与那些曾经盛极一时的荷花一样,逐渐消失不见。
南宫弈走到小枫身边,望着这湖光山色,问道:“小枫,你做了多久的暗魂?”
小枫微微笑道:“很久,久到我以为,自我出生的那日起,便已是暗魂的一员了。”“暗魂,又有多少你这样的呢?”南宫弈又问道,小枫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南宫弈一眼,答道:“我不知道,也没有数过,反正也数不清的。”他含糊其辞,南宫弈也不好再问,两个人立在船头,默默不语。
小枫撑着船,忽然船头一转,对七七和红袖喊道:“红袖姐姐,七七姑娘,难得来一次西湖,不如赏鉴一番这西湖十景吧,也不枉此行。”说着,他便将船往那三潭印月行去。
红袖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走上船头对窝在船篷里的七七招呼道:“七七,西湖十景驰名已久,此番错过了,可是大大的遗憾呢。”七七却将自己抱得更紧些,青白着小脸说道:“我可不要出去,我晕船。”
红袖摇摇头,自顾自地在船头欣赏美景。
眼见三潭印月便在前方,红袖一阵兴奋,却见一左一右行来了两艘楼船。左边的古朴大气,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十分结实,桅杆上挂着一面旗帜,上书一个“漕”字,甲板上分别立着两排男子,清一色的装扮,神情也带着十分的戒备;右边的楼船则显得华而不实,刷着闪眼的红漆,一看就是新的,外表看似奢华阔气,但比起左边的楼船来,却少了分沉稳,桅杆上也挂着面旗帜,却是白色的底,写着一个大大的“盐”,甲板上也一样立着两排汉子,人数虽比左边船上的人多,却稀稀拉拉,不成体统。
两船在相距不过两三丈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得不见动静。
南宫弈此时走到了红袖身边,满是疑惑地说道:“漕帮和盐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两帮一直交好,今日看来,却有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船篷里的七七听说,小声地嘀咕道:“打架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岸上比较要紧吧。”她正说着,却感觉小船停了下来,才回头看去,小枫已越过她,走到了前面。“漕帮和盐帮虽是生意上的伙伴,却也是矛盾多多。听闻近日来漕帮又升了水运的费用,而盐帮虽是富庶,也经不起漕帮时不时地涨价,这才有了今日的这番景象吧。”
似是为了印证小枫的这番话,只见从漕帮的船舱里走出一个魁梧汉子,半裸着臂膀,露出精壮的肌肉,一看就是个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物。他走到船头,对着盐帮的船抱了抱拳,喊道:“盐帮的兄弟久违了,在下漕帮杭州分舵副堂主杨万里,不知你们主事的人在何处?”盐帮的船舱里也走出个白面书生般的男人,羽扇纶巾,胸前却挂着个金算盘,他冲着那杨万里回礼道:“原来是杨副堂主,久仰久仰,在下盐帮江浙分舵掌事严利民,算是个说得上话的人。”
那杨万里冲着那严利民又抱了抱拳,说道:“严掌事有礼,杨某是个粗人,喜欢有话直说。言语若是有了冲撞之处,还请恕罪则个。”那严利民笑道:“杨副堂主言重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有话不妨说出来,这才有商量的余地么。”杨万里点点头说道:“好说了。想我漕帮,自创立以来,少说也有个几百年的光景,风里来雨里去,做的是朝不保夕的活计,以水为家,船比老婆都亲,自从这京杭大运河开凿以来,确是比海上多了不少便利,只是这官府也越抓越狠了,从杭州行到北朝京城,处处是关卡,每每都要钱,超了限额还得交罚款,少不得要上下打点,光是这打点的钱,一年下来都可去了盈利的一大半了,严掌事,你且说说,咱们是不是该提这个价?”
那严利民听这杨万里说了这许多,仍是一副笑脸,语气多是敬佩说道:“杨副堂主说的在情在理,谁不知道漕帮的人最讲义气,行事也最是光明磊落,否则又怎能立足于江湖数百年之久呢?只不过,”只听他话锋一转,道,“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难处哇。杨副堂主也知道,我们盐帮虽然富裕,却也受着朝廷的压制,不管盐帮收了多少盐,都得交一半给官府入仓。近来私盐愈发泛滥,收价比我们高,卖得比我们还便宜,盐帮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如今漕帮说要提价,不正是雪上加霜么?”
杨万里摆摆手道:“你们买盐卖盐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只管这漕运。走海路风浪大,九死一生是常事,走河路层层关卡,还没到京城呢,先把弟兄饿死了。咱们图什么?漕帮的名头是响当当的,为兄弟两肋插刀,可是总不能把自己给插死了啊!”
严利民眼中一闪而过一丝阴狠,随即又换上笑脸,说:“杨副堂主说的是,盐帮这么多年来受惠于漕帮,省掉了不少麻烦,盐帮弟子自然铭记于心。可是亲兄弟,明算账,盐帮也不用漕帮来两肋插刀,只求个公平二字。”
杨万里大手一挥,问道:“怎么说?”
严利民取下胸前的算盘,噼里啪啦一打,说道:“盐帮虽然有钱,却也不是能任人宰割的。”
当下便有两名盐帮弟子拖着一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那人一身都是伤痕,显然是受了不少严刑拷打,那衣服早已破破烂烂,只是见这衣料子的颜色与漕帮的衣饰十分相似。有一人将他的头拉了起来,露出一张倒也算精致的脸来。
杨万里的脸色登时难看了许多,不少漕帮弟子都拿眼偷偷瞟着他们的副堂主,神色也显得灰败起来。
小枫小声对南宫弈与红袖说道:“盐帮抓的那个人,名叫杨元一,是杨万里与一个妓女所生的。杨万里虽也有几房姬妾,却无一个男丁,让他愁烦了许久。那个妓女生下了杨元一就死了,杨元一自小在青楼长大,直到十七岁才被杨万里带去漕帮,做了一个小小头目,却一直不肯让他认祖归宗。杨万里虽在帮中极力掩饰,可惜这已是杭州分舵公开的秘密了,只是人人不说罢了。”
红袖听罢,不屑地说道:“原来如此,杨万里这个男人看起来挺正派,却也是个虚伪成性的,敢做不敢当,连小人也不如呢。”
南宫弈摇摇头,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个杨元一在青楼中长大,估计早已养成了三教九流的习气,杨万里若认了他,日后漕帮分舵交到他手里,你觉得漕帮还能好得了吗?”
“你们男人只会为自己开脱,我算是看清了,也罢,这世间的好男人本就是少之又少的。”红袖轻蔑地哼了一声,只顾看着那两艘楼船上的光景。
南宫弈早就对她和七七的言语没了反应,倒是小枫背着身子,捂着嘴偷笑。
那边严利民面有得色,指着杨元一说道:“杨副堂主,这个人你可认得吧?”
杨万里绷着脸,盯着严利民说道:“这个人被打成这样,我难以分辨,不如请严掌事告知。”
严利民笑道:“好,我便来跟杨副堂主说说。这个人自称是杨元一,是漕帮分舵负责分运的小头头,似乎跟杨副堂主,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呢。”他看着杨万里的神情很是得意,仿佛胜券在握一般。“前几日,他潜进了我的书房,恰巧被我抓了个现行,开始他也算是个硬骨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几天下来,容不得他不说了。杨副堂主,你可知他跟我说了什么?”
杨万里冷哼了一声,说道:“杨某洗耳恭听。”
严利民收了笑,目光似要将杨万里射穿,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说,漕帮意欲与其他漕运一起,封杀我盐帮。京杭大运河上有官府凭证可通行南北的,只有你们漕帮,盐帮若不答应你们提价,盐帮的盐就出不去,其他漕运也不肯接,杭州官府对盐帮私盐又有定制,这么下去,盐帮的盐就只能我们自己吃了。杨副堂主,你说说,你这么做,地道不地道?”
杨万里忽然仰天哈哈一笑,道:“严掌事,就凭这个白面小子的几句话,你就信了么?他不过是个小小分运管事,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不过是传闻罢了,他信以为真,难道严掌事你这个老江湖,也信了么?”
严利民冷笑一声,说道:“杨副堂主,你比我清楚这个小子说的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再说了,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我想不信,也难啊。”
杨万里说道:“他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妓女所生的杂种罢了,我好心将他带回,不想竟是养了条白眼狼。这样的人说的话,严掌事,你觉得能信么?”
杨元一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模样,听到杨万里这话时,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满是恨意,死死地瞪着杨万里,方才还虚弱的双臂,竟生出不小的力气来,挣脱了二人的钳制,就往前跑去,似是要跑到杨万里面前,狠狠地打他一拳。
只是他没跑几步,腿一软,扑到在地,被几个盐帮弟子压在甲板上。杨元一兀自挣扎着,口中还喊着:“杨万里,我不会放过你……”话未说完,就有人将他的嘴巴堵得满满当当,只听严利民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杨副堂主也说了,这个小子不过条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我留着也没用了,扔进西湖里喂鱼吧。”
杨元一瞪着眼睛,还算白净的脸上满是惊恐,他死命地挣扎着,却抵不过众多盐帮弟子的钳制,身子被绑上了一袋麻石,接着便被狠狠扔出了船外。
他哪里来得及抓着什么,四肢还没挥舞几下,就听“咚——”的一声,他已消失在巨大的水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