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寒尘》木未耒

17、杨严之死

　　南宫弈面上一凛，想也不想就跳入水中，往那杨元一落水的地方游去。
　　红袖恨得牙根痒痒，骂道：“好没人性的家伙，竟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能舍弃，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可连禽兽都不如！”
　　小枫也难得没有一丝笑容，秀气的双手也是紧紧地握成了拳。
　　“这样的禽兽才应该扔到水里喂鱼呢！姓杨的和姓严的都是！”七七的声音从船篷里传来，她虽不敢走出去，可这声音，却一点不落地听在耳朵里。

　　那边厢的两艘楼船上，杨万里和严利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仍旧笑容满面地商讨着金钱的纠纷。
　　“杨副堂主，漕帮说要提价，不知道知会了米市、煤市没有啊？要知道，他们的家底可没有盐帮这样殷实，要是因为提了价，让他们破了产，可就没意思了。”严利民笑眯眯地说道。
　　“漕帮一向一视同仁，若盐帮答应了，他们那里都好说。”杨万里喊人搬了把椅子来，舒舒服服地坐着，跟盐帮讨价还价。
　　“既是好说，不如一起喊来商量吧。”严利民说着，拍了拍手，就有人将盐帮的旗子降了下来，换上了红底白字的，升了上去。
　　不多时，漕帮的楼船后，驶来了两艘船，比之漕帮和盐帮自然是小了许多，只是这疾驰而来的怒气，却是不言而喻的。
　　还没到近前，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杨万里，你这个老小子坑我呐？说好的不提价，怎么现在又说提了？我陆某人今日倒要问个明白！”
　　说话的是煤市山西商会的会长陆秉成，最是个暴脾气的，虽已过甲子之年，却比一般的年轻人还精神些。
　　另一边的米市，出来讲话的是河南商会的人，讲起话来慢慢吞吞，一口官话倒是不错，“陆会长，你先不要急，咱们来这儿，不就是求个清楚明白么，一会儿便知分晓了。”
　　米市煤市不比盐帮的财大势大，只是同时聚集了好几处商会，若一起得罪了也是不好，杨万里深知此理。本是漕帮无理在先，要给盐帮提价，如今盐帮把这两家拉出来，提价之说只怕是要告吹了。
　　杨万里眉头深锁，急切地想着应对之计。

　　严利民嘴角的奸笑越来越明显，他知道杨万里早就给其他两家说好了，只给盐帮一家提价。可他严利民也不是吃素的，杨万里能做到的，他怎么可能做不到。他早猜到了姓杨的小子对杨万里没什么用，只是故布疑阵罢了，若非如此，他又怎能拖延时间，让其余两市上钩呢？
　　他几乎要笑出来了，可突然间，一道凉风擦过脖子，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严利民伸手一摸，竟然是一脖子的血！
　　他吓傻了，转过头一看，自己的金算盘被一根长长的钢针钉在舱门上，犹自晃个不停，钢针穿过了他的颈动脉，此刻正滴着血。
　　何止严利民傻了，盐帮弟子都傻了，直愣愣地看着他们的掌事倒在了血泊里，却没一个人敢动弹一下。

　　这突然来得太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小枫第一个反应过来，眉头也深深锁起，这个手法，干净利落，一根钢针便可伤人百步之外，绝不是常见的暗器法门，况且这湖面上最是开阔，下手之人，会躲在哪里？
　　“哗啦——”
　　小枫等人所在的小船剧烈地晃了起来，一个绵软的重物夹着水花，被扔到了船头上。红袖还未细看，又有一个人从水里窜了出来，爬上了船。
　　南宫弈用力地咳着，将吃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七七听见是南宫弈的声音，从船篷里爬了出来，青白着一张脸问：“忆老头，你没死吧？”
　　南宫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当然没有，不过那小子可就说不定了。”
　　七七明明是一副放心的表情，嘴上却不饶人：“真没用，救个人还去了这么久。”
　　红袖却看了七七一眼，喊了她一声：“七七。”七七明白红袖的意思，吐了吐舌头，又去看那个半死不活的杨元一。
　　只见那杨元一翻着白眼，动也不动地躺着，七七真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小枫将他翻成仰面，轻轻抬起他的后勃颈，将他的嘴巴打开，一旁的红袖，则规律地按压他的胸口，不多时，只听“咕噜”一声，那杨元一痛苦地翻过身，不停地往外吐着水。
　　七七返身从船篷里拿了两块干净的帕子，一块扔给了南宫弈，一块则扔给了杨元一。
　　南宫弈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说道：“这小子真不像漕帮的人，谁不知道走水运的人水性比那江里的鱼还好几分。就算被人救时，也不会犯抱着救人者的腰这样的错误。他真的是杨万里的儿子吗？”七七在一旁不解，追问道：“为何不能抱着别人的腰？”南宫弈道：“这是常识。你若在落水时抱着别人的腰了，那人便难以用力，无法浮上水面，最后只能两个人一起沉下去。”七七恍然道：“熟识水性的漕帮人自然清楚其中利害，这小子却半点不知，可见不是漕帮人了。”
　　南宫弈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不错，难得你今日倒挺开窍，可见晕船也是有好处的。”
　　七七哼了一声，胸中涌上一股恶心，忙趴在船舷上一阵干呕，看得红袖心疼的，赶紧蹲下来为她拍背顺气。

　　杨元一腹中的水吐得差不多了，抓起帕子来胡乱擦了一番，这才抬起头来打量身旁的四个人。他先是扫了扫立在一旁的南宫弈与小枫，一个是俊朗书生的装扮，淡淡的表情，目光却带着审视，一个却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头花白的头发倒是少见，另一旁是一个晕船厉害的公子，可那身骨看着却不像，倒是那个姑娘，骨骼匀称，年龄似也大些，那手腕虽不粗亦不细，想来是个有点功夫的。
　　这四个人，不知善恶，实是难办呢。杨元一这样想着。

　　小枫第一个蹲下身来，凑近了杨元一，露出一脸笑容，道：“杨元一杨公子现在可好些了么？”杨元一受了一惊，迟疑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防备。“杨公子可是在怀疑我们四人吗？我们既然救了你，自然不是坏人。”小枫笑眯眯地说道。
　　不料杨元一却是冷笑一声，低声道：“那可也未必。”

　　南宫弈心生一丝疑惑，忽听身后一片嘈杂，尚未回过头去，就听杨元一兴奋地说道：“杨万里那个老家伙，终于死了吗？”
　　南宫弈忙凝神望去，果然漕帮的船上一片混乱，盐帮也好不到哪去。之前站在甲板上的两个头头，如今都直挺挺地躺在血泊里，死得透透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南宫弈惊奇地问道。“看来杨万里与严利民一样，都中了一根钢针的毒手。”小枫在他身后，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南宫先生，有没有听说过魔笛血月这个人呢？”

　　南宫弈很诧异小枫此时竟会提起此人。
　　魔笛血月可以说是近些年来最富盛名的冥罗杀手，仅仅出道四年，便位列八音之首，其手法之干净利落，雁过无痕，竟是一些年长的杀手都难以企及。
　　冥罗自百多年前创立开始，便有“一主二令、四殿八音、十六地煞”之说，一主便是冥罗鬼主，代表了冥罗最强的力量，而且更替极快，只要能在众杀手面前斩鬼主于剑下，便可继任新的鬼主。这规则实是无情，却无可指摘，杀手世界本就是弱者淘汰，强者生存的地方。二令是黑白令师，黑令负责培育新的杀手，白令则负责分派杀手令，他们看似无关杀手排名，却在冥罗中有极高的地位，有人会为了上位弑主，却没有人敢去招惹这两个人物，他们的功力如何，无人知晓。至于四殿八音十六地煞，乃是三个等级，冥罗豢养死士众多，真正能出道接杀手令的，也只有这二十八个人。
　　从无名到地煞再到八音，有的人甚至耗尽十几年而不得，魔笛血月仅仅用了几年，不可不说是一个奇迹。更而且，八音之首，位同四殿，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想她魔笛血月不过多大年纪，竟已成长得如此迅速，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只听小枫淡淡说道：“魔笛血月，最擅暗器，其中以飞针最为常见，快、狠、准，你根本不知道她是如何出手，何时出手的，而她的短笛，则是最致命的武器，魔笛一响，哀鸿遍野，这世上能与之匹敌的，也只有白晶宫的幻心魔音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南宫先生，你觉得，这是魔笛血月下手的可能性有多大？”南宫弈心中较量一番，摇着头说道：“不好说，这手法确实十分相似，可魔笛血月自从位列八音之首，一年出手也就三次，此外，便是再高的价也统统拒绝了。据说今年才年初，她便连接了三个案子，以她的心智身手，怎会拖到年中来？”
　　小枫点头称是，“不错，可她的确在杭州，其中缘由，我却不知了。”
　　南宫弈有些讶异：“怎么也有暗魂不知道的事？”
　　小枫苦笑道：“南宫先生，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南宫弈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又望向了那两艘乱成一团的楼船，忽听身后的杨元一止不住地狂笑，边笑边说道：“那个女人果然没骗我，杨万里这个老东西，终于见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