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寒尘》木未耒

19、红袖归家

　　楼船上的众人见是天涯出面，便也纷纷罢了手，仍是相互指摘着对方的不是。天涯双臂张开向下一压，两边自然住了口，只听他说道：“各位，今日情形，天涯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是这其中必有隐情，须得慢慢查证。如今你们两方主事遭逢不幸，又无人能主持大局，若各位信得过天涯，不如今日暂且回去告知其他主事商议，且等三日后我查访确实，再会于此处，我定当为各派主持公道。”
　　众人听天涯的话合情合理，没了领头，这般耗持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不如回去禀告大主事的，再做计较。况且天涯说的话一言九鼎，他既说会查访属实，定然会查个明明白白，水落石出。各派商议一会，便纷纷告辞，驶着船离开了去。
　　天涯见状，放心一笑，一个跃身，却往红袖等人的船上来了。

　　小船轻轻一晃，天涯已站稳船头。
　　红袖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忙上前道：“天涯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天涯呵呵一笑，答道：“我自是无恙，倒是你，离家大半年，怎么也没个问候？把世伯给急坏了。”红袖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说：“他不是派了残雪来跟着我，还怕不知道我的近况吗？对了，天涯兄，我来给你引见一下我的几位朋友。”说着，她便指着众人一一说道：“这是我新认的……兄弟，南宫七七，他晕船厉害，你且不要见怪，——这位是暗魂小枫，你有什么事尽管找他打听就是了，不过他可是要收钱的，——至于这一位……”红袖才指到南宫弈，天涯的面色忽然变得奇怪，似乎要说些什么，南宫弈已开口道：“在下南宫弈，无名小卒罢了。”天涯顿时了然，双手抱拳说了声“幸会”。至于晕在一旁的杨元一，红袖早将他忘在脑后了。
　　这也算是久别重逢了，几番言语下来，红袖便拉着天涯往驰名杭州的楼外楼去了。七七从未见红袖如此兴高采烈，一时竟失了神，直到南宫弈拉着回船篷里去，她才醒了过来，小声地问道：“老头，红袖姐今日怎么了？竟如此兴奋？”南宫弈忍笑答道：“等你有了倾慕的人，自然也是如此。只怕比红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七七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会呢。”南宫弈却连连摇头，笑而不语。

　　七月的天气，入了伏，更是酷暑难当，先是晕船晕得七荤八素的七七，下了岸又被暑气一逼，双眼一翻，就是要倒下，亏得南宫弈一手接住。小枫在一旁见状，说道：“七七姑娘想必是晕船又中了暑气，不如小枫先将她带回客栈，再请位大夫来瞧瞧吧。天涯先生、南宫先生、红袖姐姐，你们且去吃酒，我带了他们回去，不妨事的。”南宫弈虽觉歉意，但小枫做事也算稳妥，一路下来对他们也颇多照顾，只是此番红袖要与天涯叙旧，这一顿酒是并不可少了。虽然红袖也心疼着七七，况且来了杭州也没带七七正紧吃过几次好的，但想着来日方长，他们又不是急着要走的人，以后还会有时候，便应允了，只叮嘱小枫路上小心些。天涯与小枫等人不熟悉，但见小枫谈吐之间，谦虚有礼，又安排得当，心内也不免欣赏，虽觉对之不住，便红袖也说以后尽可补上，不缺这一次两次，他便也不好坚持。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诚如这诗中所言，青山依旧，风光旖旎，昔日的楼外楼也越发的辉煌大气，一面“楼外楼”的大旗无风静立，即便离得再远，也可以一眼望见。
　　楼外楼的二楼雅间内，酒香弥漫。
　　且不说酒过三巡，依天涯这好交友的性子，早已与南宫弈称兄道弟起来，他们二人又是爱好天南地北，闯荡江湖的，四方见闻，名人轶事，席间笑语，更是数不胜数。
　　推杯换盏间，又是一坛状元红干了底，红袖大方地喊了小二再来三坛。正谈笑着，红袖忽觉不解，问道：“天涯兄，此番可是一人前来杭州？”天涯点头称是，红袖越发疑惑，接着问：“怎不带眉姐姐一同前来？依她那性子，定然喜欢这江南水乡，秀丽风景的。”天涯敛了笑道：“她倒是十分想来，可惜她身子不爽，经不了长途跋涉，而我又与人有约定，也不便将她带在身边，怕委屈了她。不过她现在你家休养，也不算寂寞了。”红袖听闻，这才笑道：“是啊，我那个妹妹红樱，肯定是要死缠着眉姐姐的了。”
　　笑声才起，却见天涯脸上越发起了忧悒，红袖心一沉，追问道：“莫不是，我家里出了事？”天涯叹了口气，说道：“你还不知道么？一个多月前，你的小妹红樱，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话音未落，只听闻桌上的杯盏莫名摔下，碎的满地都是。只是屋中人的目光却都落在红袖那张惊讶得几乎发慌的脸上，染着醉色的一双红唇，硬生生地泛起了青白，“天涯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自是真的，怎么残雪没有跟你说过吗？”
　　听天涯提起残雪，红袖仿佛才醒悟过来，走到窗边，狠狠一推，大半个西湖风景落入眼中，只是红袖无心欣赏，怒唤一声“残雪”。
　　一个鹞子翻身，一道黑色人影自窗外翻进了屋内，稳住身形还保持着单膝落地的姿势，低声称呼道：“大小姐。”此时的红袖已是面色发白，双手贴着身侧，却是紧紧握拳，仿佛是极力按捺着自己的脾气，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残雪，问道：“红樱一个月前从假山上摔下来，可有此事？”残雪看了一眼天涯，仍是低着头，答道：“是。”
　　“啪——”
　　残雪头歪到一侧，生生将喉头的那股子腥甜咽下，这才又低下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
　　“你被我爹送到我身边时，我不是说过了么，关于家中大小事宜我尽可不管，只有红樱的事不论大小，皆要向我禀报，你全做了耳旁风么？”
　　南宫弈本有些微醺，只是此刻却已醒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红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那双眼珠子，似要喷出火来，可见她此时有多恼怒。而那残雪，挨了红袖动了内力的一巴掌后，竟然还能忍住没有喷出血来，可见也是个性子傲的。
　　“回大小姐，老爷月前下令，红樱小姐之事，不许您知道。”残雪一字一顿，说得极慢，却也是因了此刻气血翻涌，须得他竭力平复，只好将话说得缓慢，以免显露痕迹。
　　“笑话，你是我的人还是那老头子的人？”红袖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就又是一巴掌，却被天涯与南宫弈两人，一人按住了肩膀，一人抓住了手腕。世家门第，豢养死士本不是什么秘密。死士本属下等，比仆役还低等些，打骂处置不听话的死士更是稀松平常，便是打死了也是有的。但这二人却知道，红袖向来待人以诚，对死士或下人也没有轻贱之心，此时只怕是急怒攻心，才没了轻重。南宫弈才要劝，又听残雪缓缓说道：“大小姐，在你没有执掌谢家之前，残雪只能是老爷的人。”这才说完，直把红袖却是气得张牙舞爪，想狠揍残雪一顿，即便他说的是不争的事实。本来么，世家死士只能听从家主的命令指示，即便是已选好的继承人，也只有在接下家主这位子时才能接收死士的效忠。纵然红袖与残雪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是残雪却是一根筋的性子，此时的主人是谢家家主，便只有谢家家主。
　　天涯与南宫弈对视一眼，赶紧将暴怒红袖拉回桌前，倒了杯茶给她顺顺气。红袖一杯茶下肚，气是顺了些，可怒还没消，随手便将杯子砸在残雪身边，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修书告诉谢家那个老头子，本大小姐要回府了！”残雪立起身，道了一声“是”，便又翻出了窗外，难道他从来都不走正门的？
　　南宫弈问道：“红袖，你果真要回去了？”“我必须回去。”红袖说得斩钉截铁，“家里子女虽众多，可我最牵挂的也只有这个最小的妹妹了。她受伤，我必须回去陪着她。”天涯在一旁安慰道：“却也不用着急，小婕前些日子给我送信，红樱妹妹已经好许多了，况且小婕也在她身边照料，想来不会有大碍。”红袖只是点点头，眉间的愁思却未减。
　　其实红袖赶着回去担心妹妹的伤势只是一层，另一层则是家中那些居心叵测的暗鬼们。豪门大家，肮脏的事从来不会少，勾心斗角，手足相残那是常有的事。想当年她不过出了一天门去骑马，红樱便从马上摔下还被踩断了腿，纵然有她疏忽之错，可红樱的那匹小马驹向来性子温顺，任人都能亲近，哪就那么巧了，偏红袖不在时发了疯？她原先也不知道，只是后来接触得多了，才慢慢意识到其中蹊跷。如今红樱摔下了假山，虽说命保住了，只是那些在暗中窥视的人，煽风点火的人，笑里藏刀的人，还不知道怎么作践她呢，虽有眉姐姐在身边，但还是红袖亲自回去才放心些。
　　思及此，红袖定了心，当下便要赶回客栈收拾行装。天涯与南宫弈见拦她不住，又有何可说，结了银子，就往客栈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