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寒尘》木未耒

23、冥罗大殿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水声轰鸣，仿佛战鼓擂擂，震耳欲聋，白练坠天，飞溅出无数水花，雪浪拍岸。碧水寒潭的清幽，照应着白练的张扬恣肆，仿佛在隐隐较劲。两岸丛林，飞鸟在震天的水声中收了声，只是不时地张开翅膀，用张牙舞爪来纾解心中的一丝怨念。
　　水汽凝结，云雾缭绕，烘托出巨大的彩虹，仿佛连接天宫的虹桥。它的存在，如梦如幻，亦真亦假，可以带你走入梦想中的天上人间，也可以将你拖入无间的冥界地狱。
　　两匹骏马静立在石子滩上，默然注视着波澜壮阔的天地奇观。
　　西子旖旎，淡妆浓抹总相宜；瀑布壮观，自然造化钟神秀。天地自然，都是万种风情，没有高下，没有优劣。
　　雪月拿眼去瞅身旁的十四。只见她白纱遮面，露出一双眼睛，迷蒙的双眼似有水色波痕，却被她轻轻一个眨眼，再睁开时，只是一片漠然。衣角顺从地垂落，又是轻轻一个颤动，打马向前。雪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已行出去好几步。
　　十四的沉默，让人不知道她的喜怒。谁让她的眼睛没有神采，当她看着你的时候，安静的，目不转睛的，于是你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时而有力，时而虚弱。
　　然而，你不可否认，十四是个细心的人。雪月心里清楚，若非十四的照顾，她不可能好得这么快。虽然所谓的照顾，只是她躺在床上，十四递药，她喝，十四发呆，她运功。每一次出发，十四都会把雪月打扮成一个娇俏的千金小姐，或者俊俏的小公子，到了下一站，再将所有的窗户全部封死。她到底是在防着谁？
　　雪月不解，也没问。每个杀手身上都会无形地散发煞气，而十四的身上，只有冰冷的寒意。
　　难道她真的从地狱来的么？
　　雪月不敢想。而越靠近瀑布，剧烈的轰鸣声已经惊扰了她所有的思维，她只能一直往前走，走向冥罗大殿。

　　冥罗殿，可以想见，黄泉深处，森然鬼府，百鬼环伺，泣血呜咽。
　　碧水寒潭，不正是掩藏百鬼最好的去处么？

　　瀑布入水，势不可挡，冲击出巨大的漩涡，可以吸附一切力量。而冥罗殿的入口，却在漩涡之后的石壁中。要绕过这个漩涡，不能靠死力，只能取巧，否则一旦被吸入，只有死路一条。
　　雪月其实并不熟悉这条水路，然而要在非冥罗大会时进入冥罗殿，唯有这个通道而已。示意身后的人跟紧，雪月一头往那隐秘的入口潜去。
　　厚重的水声仍旧轰轰作响，雪月有些体力不支地坐在通道前的石阶上，身后是漆黑而深邃的通道走廊。她本就伤重未愈，但幸而不是皮外伤，否则伤口也要发炎了。此刻在她的眼下，深得有些发黑的潭水平静无波，却让雪月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十四没有跟上来。
　　莫不是被漩涡给吸了进去？雪月有些担忧。十四于她有恩，这是显而易见的。即便她从不认为一个外人可以轻易地登上十四代鬼主之位，但若要十四就这么死在这里，她也觉得惋惜。
　　要不要下去找她？
　　雪月才刚这样想着，就听到通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平稳、有力，内力不深，速度很快，有两个人及以上——是大殿守卫。
　　雪月一颗心才放下，就见一道光照亮了一室黑暗。
　　三个白衣紧裹，白布蒙面的守卫站在了雪月的面前。
　　“魔笛血月殿下。”
　　冥罗有四殿八音十六煞，除四殿之外，唯有八音之首可被尊称一声“殿下”。
　　雪月缓缓站了起来，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待她睁开双眼，所有的情绪都被冷漠掩去，一张小脸上也没了表情。
　　此刻的她，是冥罗殿排行第五的杀手，魔笛血月。

　　火把的光照不及一丈，只能看清眼前路。这条静谧如墓道一般的走道，光是自己的脚步声都会让人心底发毛。
　　雪月记得，第一次被带入冥罗大殿，是她在修罗场干掉第一百个挑战者的时候。她刚刚杀完了人，一身白衣染得鲜红，好似跳到血池里跑过一般，滴答滴答地往下血珠，声音回荡在长长的，仿佛无尽的墓道里，一声一声敲在她的心头。她想无视那种从心底升腾起来的焦躁，却适得其反，她几欲癫狂。就在这个时候——
　　“欢迎回来。”

　　温和的问候声雪月从灾难般的回忆中惊醒，抬头望去，依旧是花白的头发，浅笑的嘴角，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写满了兴趣。
　　“不记得我了吗？小雪月？”他轻声说着，有一如寻常的温柔。
　　“小枫大人。”雪月盯着他的眼睛，冷漠与慌乱的眼眸里裂开了一道温暖的缝隙。
　　回忆散去，又袭来。是了，是他，在她如血人一般站在无人的走道里，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癫狂时，给了她轻轻的一声问候——“欢迎你，小雪月。”
　　睁开眼的她愣愣得如同一个木头人，他走过来，牵起她血淋淋的手，走向灯火通明。

　　“嗯嗯，小雪月果然长大了。”小枫呵呵地笑着。可是凝视着他双眼的雪月，却没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笑意。有一股寒气，从背后升起。“小雪月，你可知，在这扇石门后，有多少人在等着你么？”
　　雪月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等她？等她回来的这副狼狈模样吗？
　　“你可知，在你近乎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关于‘魔笛血月’的流言有多少吗？”
　　“你可知，你所带来的人到底是谁吗？她的目的为何？你都一清二楚吗？”
　　小枫满意地看着雪月怔怔的神情，“你该知道，八音之首的位置，有多么诱人。守住它，小雪月，你需要它，它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尤其……”小枫忽然低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在那个人成为鬼主之后。”他的呼吸环绕在她的耳边，痒痒的，挠人心弦。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雪月知道。”雪月面上依旧冷漠，清冷的声音一如往常，只是垂放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修剪得极短的指甲也因为用力而泛白。
　　小枫大人说的那个人，莫不是十四？可是十四她，真的能成为鬼主吗？只因那张跟第一代鬼主一模一样的脸？不，一定不是。
　　可，若十四是鬼主，可如今她在哪里？那个无人生还的漩涡里？

　　小枫看着垂着头的雪月，敛了笑，面容平静，看着雪月的眼神，带着审视。忽地又是轻轻一笑，“走吧，冥罗殿上，可有一出好戏呢。”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明亮的光线泄了出来。
　　入目，是小桥流水，玉石莹润，是华表雕琢，默然伫立，是广场阔达，森然恢弘，是飞阁流丹，金碧辉煌。
　　目之所及之处，遥遥大殿正中，“冥罗殿”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被雕刻在牌匾之上，威严中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放眼望去，无数白衣蒙面的守卫静立如柱，捍卫着这座深藏山腹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