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萧凌霄

3、第三章

　　与夏敬尧相识在一个漆黑的夜。

　　初三快毕业时，传来爸爸要娶沈秀芳的消息。
　　我尚未从母亲病逝的阴影中走出，立刻就要面对沈秀芳的入侵。我如临大敌，像一个刺猬一样，竖起满身的刺。我紧紧地锁着大门，像一个卫士一样守卫着我的家。那时年纪小，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拒绝沈秀芳来临。
　　我当然无法阻挡沈秀芳，这次事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中考的失利。
　　初中毕业考试，满教室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唯有我木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如果妈妈没有生病，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监考老师反反复复地提醒了我好多遍，我才意兴阑珊地握起了笔。
　　结果显然是可以预料的，我没能考上重点中学。
　　爸爸对我非常失望，将我狠狠地痛斥了一番。
　　叛逆的我在爸爸的咆哮声中跑出了家。

　　漆黑的夜里，街道十分冷清。两旁的树木影影幢幢，显得有些阴森。身后总觉得有人尾随，这个感觉像一个的蜘蛛贴在后背一样叫人又害怕又恶心。
　　我在街上狂奔，清晰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压抑的空气扼着我的脖子，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越想越怕，越怕越跑。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我跑了多远，等到我脚酸得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我看见了他。
　　斜靠在街边墙角吸烟的少年，修长的后背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形，一点猩红在他指尖若影若现。只是一个随常的动作，可由他摆出来就是那样的好看。
　　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我只看得清他一半的脸。他的脸轮廓分明，鼻子又高又挺，唇线异常温柔。昏暗的街灯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云霭，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柔和。
　　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仿佛夜航的船儿找到了灯塔。我的衣服早已湿透，耳旁的发丝紧紧地粘在脸颊，汗珠顺着我的额角一颗颗滴淌下来。
　　我的样子一定非常狼狈，我的神情一定很怪异，可是他安静地看着我走近，神情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停下，然后顺着墙壁蹲了下来。
　　刚才跑得太急，我整个人都有些虚脱。这一蹲下，我才感觉心脏跳得那样快。
　　“刚跑完步就蹲下，对身体不好。”好听的男声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柔和而温暖。
　　“吸烟对身体更不好，容易得肺癌。”我面无表情地回道。
　　他轻笑：“好倔的丫头。”
　　我冷哼：“只有不良少年才抽烟。”
　　“火气这样冲，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吧？”
　　“这么晚还在外面，不会是被人赶出来了吧？”
　　他微微一愣，然后笑道：“是啊。你猜得这样准，是不是会算命？”
　　我仰头看他，正好看到他那双掩藏在发下的眼睛。他脸上带着微笑，可是微笑未达眼底。他的眼睛带着寒意，仿佛暖玉带着伤。
　　我好奇地问道：“你真的是被人赶出来的？”
　　他哈哈笑道：“这你也信？”
　　我怒气冲冲：“果然是个不良少年。”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没有说我是个好儿童啊？”
　　沉默了一会，我气消了，我低声问他：“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耸肩道：“不良少年怎么会按时回家？”
　　“你……”我还想说什么，一个人影忽然罩住了我。
　　爸爸铁青着脸瞪着我，也是一脸的汗水。
　　“白静纹，跟我回家。”
　　我蹲着没动。
　　“静纹，跟爸爸回家。”爸爸放缓了音量，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眼前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内心不断挣扎，犹豫片刻我终于拉着那手站起身来。
　　我跟着爸爸往回走，走了两步回头看他。
　　他正盯着我看，见我看他，微笑着向我摆了摆手。
　　不知为什么，这相识的一幕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与夏敬尧的第二次相遇在是在南高。
　　C市最好的高中在市北，人们习惯称它为北高，那是全市的重点中学；最滥的高中在市南，人称南高，里面大部分是成绩不好的学生。
　　以我当时的成绩，如果不交高价的话，我只能就读南高。当时的我，任性而倔犟，要我读高价学校，还不如叫我去撞墙。我向爸爸再三保证，我在南高也照样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爸爸拗不过无法，只得随我。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踏进南高，没想到一进南高就受到了南高老师的热情欢迎。他们把我看作南高的希望，不但班级、座位、宿舍随我挑，就连当什么班干部都随我选。我一开始有些受宠若惊，觉得不太好意思，慢慢地，就觉得有些不妥。
　　别的同学如果迟到，老师叫他们在教室门口罚站；我如果迟到，老师笑容可掬地问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熬夜了，要多注意身体啊。”
　　这样过分的偏爱，自然引起了同学的反感，我很快就被同学孤立了起来。
　　一日，老师要我与隔壁班的谢班长一块去领卷子，她一路走得飞快，仿佛与我同行是一件极其难堪的事。可是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她却放缓了脚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球场某一点，再难移开。
　　球场正在打比赛，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高挑的身影印入了眼帘。
　　但见他一个漂亮的转身，迅速地躲开了两人的堵截，跨越、起跳、扣篮。动作如行云流水近乎完美。
　　“好帅啊！”“夏敬尧！”“夏敬尧！”“夏敬尧！”
　　周围的女生在尖叫！就连我身前的谢班长也不例外。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的女生如此疯狂，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他随队友在场中奔跑，优美的外形使他看起来是那样地与众不同，即使用鹤立鸡群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周围的女生热情而激动，一见他跑近，她们的音量就会加大。
　　他听到以后，挥手向周围的女生致意，动作异常潇洒。
　　这个动作让周围的女生更加疯狂。
　　真是一只孔雀，我暗自嘲讽。
　　他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不知看到了什么，温柔的唇角忽然上扬，荡出一个醉人的微笑。
　　“啊，夏敬尧在对我笑。”“傻瓜，那是在对我笑。”“不对，他看的是我。”
　　我拉了拉兴奋得脸红的谢班长：“还要不要去领卷子？”
　　那位骄傲的谢班长这才想起领卷子这回事，跟着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操场。
　　“那人是谁啊？”我故作好奇地问。
　　“夏敬尧你都不认识吗？”她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一脸的惊讶。
　　“他很了不起吗？”
　　“那还用说，你是不知道，他……”她忽然意识到不该跟我那么亲近，可是打开的话闸又怎么合得回去，于是这一路上只听到她滔滔不绝地说起夏敬尧的声音。
　　夏敬尧与我同年级。因为打得一手好篮球，人又长得好，所以一到南高就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吃得开。
　　想想我与他的遭遇，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领了卷子往回走，操场上的比赛竟然还没有结束。
　　谢班长忽然叫道：“唉呀，我的肚子好疼啊。我要去趟厕所，白静纹，你帮我带回去一下。”也不管我答不答应，厚厚的一摞卷子一下子就垒到了我的手上。
　　突然增加的重量让我的身子不由往前一倾，而她抓着这个机会，灵巧地脱开了身。
　　“喂，喂……”我在她身后大叫，她充耳不闻，纤细的身子在人群中一晃，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动作那么灵敏，怎么会是肚子痛，想去看比赛就明说嘛。
　　沉甸甸的卷子压得我的手直发抖，我慌忙找个角落放下来。
　　心里一阵叫苦：那么重的卷子，我怎么搬得动，要是有人能帮忙就好了，可是以我的人缘……我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要帮忙吗？”耳边忽然传来低柔的声音，宛如一道清泉忽然注入心底。
　　我吃了一惊，一抬头便看到夏敬尧那张帅气的脸。刚运动完，他的头上还冒着热气，碎碎的黑发柔顺地贴在额角，露出他一双黑玉般的眼睛。长长的篮球背心紧紧地贴在身上，显出他完美的身躯。他温柔地笑着，柔和的嘴唇轻轻抿起，优美的唇线异常动人。
　　不得不承认，人长得好看就是赏心悦目。
　　“不认识了？倔丫头？”他微笑着看我，漆黑的眼睛在轻轻闪烁。
　　“怎么会不认识，只是忽然发现不良少年变成了一只孔雀，有点惊讶罢了。”
　　“说话还是那么冲，又受气了？”他看了一眼厚厚的卷子。
　　“还不是拜你所赐。”我低声说道。
　　“什么？”他没有听清。
　　我道：“你不是正在打比赛吗？”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班的比分已经遥遥领先了，就算我不在，他们也照样能赢。卷子要送到哪里？我帮你拿。”
　　手上忽然一轻，他极其自然地将卷子接了过去。
　　我不解地看着他：“夏敬尧，你……”
　　“怎么了？”他低头看我，温柔视线忽然与我的眼睛相对，让我的胸口忽地一窒。
　　“没……没事……”我慌忙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的眼看到我的异样。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跳在那一霎那加快了频率。
　　“卷子是要送回教室吗？”他问。
　　“啊？哦，是的。”我暗恨自己的表现像个白痴。
　　他轻轻笑：“白静纹，你真有意思。”

　　两条平行线慢慢地有了交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恋，两个陌生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情窦初开，心无城府，就这样轻易地就将心捧给了他，再难收回。一路行来，欢声笑语，无比甜蜜，幸福离我那么近，曾经，我以为那会是一辈子。
　　夏天里，忽然降临的暴风雨打碎了我的梦。
　　我找遍了我所知道的每一个地方，可就是看不到他的踪影。
　　为了找到他，我甚至跑到北高去求贺振峰。
　　北振峰，南静纹。
　　这本是两家校长的一句笑谈，却让我与贺振峰成为了死对头，从高一较量到高三，誓死不低头。
　　可是为了夏敬尧，我不顾尊严地跑去求他。
　　“贺振峰，你知不知道夏敬尧去哪里了？”我站在雨里问他，雨水与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贺振峰低吼着把我拉进他的伞下。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冰冷的水珠顺着我苍白的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紧紧地抓着他，仿佛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段浮木。
　　贺振峰咬牙切齿：“白静纹，你这个疯子！”
　　“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雨下得很大，浇透了我的身体，更淋湿了我的心。我忍不住痛哭起来，悲戚的哭声与瓢泼的雨声连成一片，仿佛大雨也在陪我呜咽。
　　我跟着贺振峰一个酒吧、一个酒吧地找过去，终于在一间昏暗的包厢里找到了他。
　　衣衫半褪，激情如火，那样香艳的镜头，叫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阵阵恶心。
　　那么熟悉的人，看起来却又那么陌生。
　　突如其来的打击，宛如当头一棒，打得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