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10 ...
-
到了三更时分,这场热闹非凡的寿宴才渐渐散了。
眼见江别鹤送走了最后一名宾客,燕南天也停止了与花无缺的窃窃私语,柔和的眼神渐渐冷却。
“在下知道花公子或许对在下有些误会。”江别鹤走到燕花两人身前,作了一揖,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燕大侠与花公子可愿意到在下的书房,坐下来慢慢讲?”
花无缺别过脸去,装没听见。
燕南天道:“适才我不愿在天下英雄面前谈论此事,乃是希望留几分颜面。江大侠,公道自在人心,在哪里说不是一样?”
江别鹤苦笑道:“燕大侠这么说,是不相信在下了。你我相交近二十年,却落得如此下场么?那也不必说了,在下这一生枉称仁义,竟连燕兄也不信在下,活着何益?江某罪恶滔天,自甘伏诛就是。”
燕南天一呆,轻叹一声,道:“燕某如何不信你,江大侠带路就是。”说着,他伸手将花无缺从座位上拉起,大手仍然紧扣着他的右腕。他不是怕他跑了,是不愿再见别人押送他的样子。无论这小子是不是真的冤枉了江别鹤,他都打算离去后好好的改造他,此刻是无论如何不愿别人伤了他的。
江别鹤的书房很普通,虽然江府阔绰,但他的私人空间却一向简朴。
除了几架书,几张桌椅,再无别的装饰,只在窗台上摆了两盆兰花。
江别鹤拉出两张椅子,招呼燕花二人坐下,再亲手为他们各沏了杯珍藏许久碧螺春,这才笑着挑了挑鎏金烛台上的灯芯。
“我想,花公子这次对在下的误会,的确是太大了。在下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小白燕……”
“你胡说!”花无缺急道,“她现在就在移花宫!”
“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在下呢,花公子,江湖险恶,不可不防!”说着,江别鹤忽然瞪着燕南天惊道,“燕大侠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燕南天一楞,抬着眼望向江别鹤,杏黄的灯火下,只见他那清癯俊雅的面上,竟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
“有人下毒!”燕南天霍然站起。
“你这魔头,竟然……竟然……”江别鹤指着花无缺大声道,“你好卑鄙!”说着,他的身子一歪,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花无缺!”燕南天猛得拔出铁剑,恨声道,“你……”他只觉得浑身无力,眼前一片漆黑,临昏迷前,眼前始终晃动着花无缺那张莹白如雪的小脸,却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锵!铁剑跌落在地。
突然的变故让花无缺茫然四顾,他武功虽高,却几乎没有什么江湖经验。看到燕南天和江别鹤皆是面上带着诡异黑紫倒在地上,他也只是茫然的站起身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燕大侠,你醒醒!”花无缺轻轻的摇着燕南天,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一会冷如坚冰,一会又烫若火炙;脸上的那道诡异的紫黑之气也如活物般,在他脸上慢慢游走。
花无缺一怔,他看的出燕南天确实中了毒,虽然不知是什么毒,但是他脸上那道盘旋游移的紫气,花无缺却是识得的。那东西,名叫“忘川”,中毒者往往在短时间内,忘掉自己的本性……其实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药,一晚上就解了;可是,忘川这种东西,却是移花宫独有的。
刹那间,少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在陷害他!思及,他那恬静平和的面上,渐渐多了几分慌乱,连忙举步就向书房门外走去。
“下毒害了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一个阴细的声音倏然从门外响起。
花无缺身子一颤,退到了燕南天的身边。
随着门外荡起的一缕清冷的夜风,有人缓缓步入。
那人三十来岁,身材高佻,白面无须,相貌很是俊美。他头顶黑绒中官帽,身着一件紫红色的圆领补服,肩披外红内黑的缎氅。不过那补子的纹样却是飞鱼,显示出他的内廷身份!
东厂番子。
冷冷的瞟了面色苍白的少年一眼,知他被燕南天封了经脉,无法抵抗,那人直接走到江别鹤身前,一脚踢在他的背上。
“谈天大人!”江别鹤慌慌张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脸堆笑道,“您拿来的这几种药,果然奇妙无比……”
“那是督主运筹帷幄,英明神武!”
“是,是是……干爹他老人家当真是真知灼见,神机妙算!”说着,江别鹤以袖子擦了擦脸,脸上那些紫色的气纹,竟被他随意抹去了。想来不过些普通的颜料,书房中灯光不甚明亮,旁人乍眼之下,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忘川。
花无缺皱起了眉。
谈天盯着花无缺那毓秀的模样,狭长的眸中忽然泛起惊喜之色,道:“移花宫一向与我们东厂为敌,这次又险些毁了你这颗督主亲手安插中原武林的钉子。不过,这小子长得倒也清秀,废掉武功,送与督主,他必然欢喜得紧。”
“武功倒不必废,在下这里珍藏了几副刑具,倒也玲珑精致,用在这小子身上,管教他反抗不得乖乖听话。”说着,江别鹤转身拉开书柜下的一个暗屉,捧出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双手递给谈天。
花无缺清眸微冷,薄唇轻咬,没有说话。
谈天打开看了一眼,面露喜色,又合上,轻声道:“说得也是,他这眉清目秀的样子果真世上少有,督主必然喜欢,倘若废掉武功,必然减了不少情趣。江别鹤,还不快把你这几样小东西给我们的小美人儿锁上!”
“遵命,戴上这些小东西,这小美人今后只能乖乖的,任他武功再高,也只能随干爹肆意摆弄。”
眼见江别鹤手捧木匣,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昏黄跳跃的烛光投射在他清癯俊雅的面上,忽明忽暗,说不出的诡异狰狞。花无缺微微颤抖,蹲下身子,轻轻的摇着燕南天,低声道:“燕大侠,燕大侠,你醒醒……”
“美人儿,你不用叫他了。”谈天笑道,“你的燕大侠此刻就算醒了,也救不了你。他的座位上,下了‘相思刻骨散’,碗上又涂抹了‘红颜易老’。你也该知道,这两样东西都是无色无味无毒的,但是进了这间屋子,点上这盏‘断情’灯,就变成了你们移花宫的‘忘川’!呵呵,更何况,他的酒里也被我下了不少好东西,被‘忘川’一激,再加上督主亲手培育的这两盆大食‘波心兰’。燕南天就算醒来,也会变成淫棍一个,倘若不与女子媾和,十二个时辰之后,必然必定经脉寸断、热血迸爆而死。嘿嘿,他练的是纯阳内功,倘若与女子欢好,必然内功大损。中了你们移花宫的‘忘川’,他就算不愿意,恐怕也是人兽难分了吧!小美人,乖乖听话,我带你去见督主,他老人家自然会好好疼爱于你。至于今后,这燕大侠如何找你的两位师傅报仇,你也不必操心了。”
“是么?”少年雪玉的面上闪过一丝阴霾,缓缓的站起身来。
“江别鹤,还不快点锁上他!”谈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大声对江别鹤吼道。
“大人不用担心,这小子被燕南天封了经脉,跑不了的。”江别鹤一手捧着木匣,一手扣向花无缺的手腕。
那只素白纤细的手腕倏然翻起,闪电般的穿过江别鹤华丽的袖袍,砰!的一声,拍在了他的胸口。江别鹤的身子顿时倒飞而出,重重的撞在一排书架上,手中的木匣也跌落一旁。只听见呼啦!一阵响,随着倾倒的书架,上百卷集摧枯拉朽般,倾泄下来,落了一地。
谈天与江别鹤同时变了颜色。
江别鹤掩捂着胸口,满面惊骇的望着花无缺,颤声道:“你不是,不是……”
花无缺足尖一挑,燕南天那把遗落在地的铁剑已经腾飞而起,素袖卷扬中,他反手把铁剑握在手中。
“适才酒宴上,燕大侠已然解了无缺的穴道。”
少年俊颜如画,如雪的白衣轻轻漾着,清澈的眸子如春水裂冰,飘渺暗色。
谈天抽出了随配的腰刀,江别鹤也撑着站起,两人的身子却如筛糠般,不停的颤抖着,脚步也渐渐向门口挪去……哪里还是适才意气风发的模样!
花无缺安静时,旁人总不慎被他秀丽纯真的外貌所迷惑……忘记他也会是把剑,素白却嗜血的剑!
剑光迸裂,鲜血漫扬!
远山点写,明月半弯,苍蓝之中疏冷淡淡,几抹若有若无的云丝,轻拢峻华,流光若梦。
仁义山庄沉浸在苍蓝的夜色中,美奂美仑的院落中,高大的建筑巍然屹立。陡峭飞檐,精镂瓴瓯。屋榭斗角下,无数悬挂的彩灯,剪纸,绒花,沉寂了。落落繁华,经过一日的喧嚣,终于散了。
骤然间,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惊醒了沉眠中的江府上下。
江家两百多家丁护院,连同数十尚未离去的江湖豪客,在惊骇中手持兵刃,冲向了江别鹤的书房!
风摇花动,暗香缭绕,树影婆娑。灯火阑珊处,杂沓的人影缤纷,灿亮的刀剑在人们手中炫耀着寒冷的光芒,是无情的凛然。
静处,白衣若雪的少年,孤剑凝立高高的石台。淡漠的容颜,恬和的眸光,幻化诸天的遗梦,雪月花树,风动霜华,仿佛即刻随风归去。
“是花无缺!他,他杀了庄主!”忽然有人大声惊叫起来。
“连燕大侠也被他暗算了!”
“大伙上!杀了这个魔头!”
“为江大侠报仇!”
“……”
众人大声呐喊,挥舞着兵器冲了上来。
少年茫然的望着涌落的人群,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第一道利刃袭体前,一种清澈的知觉,托起他仿佛透明的心灵,本能的递出了手中的铁剑。月色中,划落一抹殷红的弧光。
鲜血淋漓在江府院落的白石地板上,腥膻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