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片刃若雪

9、9

　　“慢！”燕南天忽然身子一闪，拦在那四个家丁身前。

　　他望着花无缺，花无缺也望着他。

　　“燕大侠这是何意？”江别鹤急忙跑了过来。

　　“江大侠五十大寿，花公子既然来了，好歹也该喝杯寿酒，以敬主人吧。否则，未免显得移花宫太过小气了。有什么恩怨，不妨待寿宴结束后再说。燕某愚钝，或许还能帮上点小忙。”燕南天淡淡道，这话虽然是对花无缺说的，他的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瞥向江别鹤。

　　“燕大侠所言不错，在下适才把花公子当成敌人了。呵呵，远来是客，江某失礼了。”

　　江别鹤微笑着，对着花无缺作了一揖。

　　花无缺别过脸不去看他，清澈明亮的眸子中却略带鄙夷之色。

　　江别鹤却似没看到般，面不改色的对那四个家丁喝道：“还不赶紧放开花公子！来人！给花公子加张席位！”

　　“不必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如此惺惺作态。”花无缺别过脸轻声道。他受不了江别鹤那虚伪的模样，明明对自己揭露他的罪行，恨之入骨，却偏偏要堆起一张虚伪的笑脸。他武功不如人，战败被擒，被杀被辱都无怨言，但让他和颜悦色的去向江别鹤这伪君子拜寿，他做不到！

　　“看来，花公子对在下的误会很深。”江别鹤扼腕道，“倘若花公子实在不愿意，在下也不勉强。不妨请先到堂后稍做休息，待在下招待过各路英雄，再给花公子一个交代如何？”说着，他使了个眼神，适才放开花无缺的那四个家丁，又重新伸手扭住了花无缺的手臂。

　　花无缺憎恨别人轻易接近他、触碰他，但他经脉皆被燕南天封住，此刻双手被人粗鲁的反扭在身后，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他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法反抗，只是拧着秀眉，咬着薄唇，纤细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既然来了，也该给主人几分面子。”燕南天说着，袖袍倏然挥出。那四个抓着花无缺手臂的家丁，同时觉得胸口一窒，松开了手。花无缺的身子也被他卷起的袖风，不由自主的扯了过来。

　　燕南天伸手扣住花无缺的右腕，不让他挣扎，却对江别鹤道：“燕某与移花宫怨隙虽甚深，这小魔头却同我那不争气的侄儿有些渊源，江大侠不介意他坐我旁边吧？”

　　江别鹤听燕南天虽称花无缺为小魔头，但口气中却颇有维护之意。他虽诧异这一向直来直往嫉恶如仇的燕大侠竟突然转了性子，却也明白自己此刻的确是动不了花无缺了。掩去心中淡淡的遗憾，江别鹤微笑道：“悉听燕大侠吩咐。”说着，他拢了拢袖子。

　　他并不怕花无缺当众揭穿他的丑事，适才不过是事发突然，此刻他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毕竟移花宫恶名昭彰，他江别鹤确是个仁义无双的大侠，那个小魔头此刻受制，说话更没分量。只要挨过寿宴，他有的是法子慢慢炮制他。

　　燕南天有些食不知味，江别鹤等人一直不断向他敬酒，他是一概不理会，全不顾别人是否失了面子。自斟自饮中，眼角却时不时的瞟向花无缺。

　　少年被他强按在身旁坐下，一直低着头不言不动的坐着。似乎厌倦周围喧闹的气氛，他也只是皱着秀眉，小脸微红，乖乖的坐着，双手也老老实实的放在膝上；完全是一副敢怒不敢言，任人欺凌的小媳妇样。

　　小媳妇，想到这个词，燕南天不禁哑然失笑。他虽恨不得将移花宫上下杀得干干净净，对于花无缺他却是有些不忍，也许是这小子的眼神太过纯真，也许是欣赏这小子练武的天分，也许是因为小鱼儿喜欢他，也许是他同那人长得实在太象……他与江别鹤认识近二十年，对他的为人也颇为了解，决不相信他会是个心怀叵测的伪君子。可是，他却实在不忍心伤害眼前这个少年，看到江别鹤派人带他走的时，他竟然出手想要保护他。

　　他还是个孩子，只要自己好好教导，一定能把他引上正途的。

　　“吃点东西吧。”眼见花无缺始终一动不动，燕南天终于忍不住道。

　　“师傅不许无缺吃宫外的东西。”花无缺低着头，老实回答。

　　“是么？还是吃点吧，以后不用再听她们的命令了。”

　　花无缺身子一颤，扭头望向燕南天。

　　“我不会放你回移花宫的。乖乖的改恶向善，你习武的天分极高，将来可受我衣钵，决不至输给移花宫。”

　　“多谢燕大侠的好意，无缺生是移花宫的人，死是移花宫的鬼。”花无缺又低下头去。

　　“你师傅对你极端苛刻，小鱼儿给我说过的……”

　　“师傅对无缺的养育之恩，终身不忘。”

　　“你的天分太高，倘若执迷不悟坚持邪道，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江湖中最大的祸害。我宁可现在废了你，也不会给你这小魔头将来危害江湖的机会。”燕南天的口气已有些严厉。

　　“我决不背叛移花宫。”虽然低着头，声音也轻轻柔柔，少年的语气中却决无回圜的余地。

　　“小鱼儿对你一片热忱，你怎忍心负他！”

　　“小鱼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燕大侠只管动手便是，不必顾忌。”

　　“你不怕死？”燕南天抬起右掌，厉声道。他确实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年，竟然这般顽瞑不化，实在有伤他的颜面。

　　“怕。”花无缺眼皮都没抬，依然轻声道。

　　“哼，茅厕里的石头……”燕南天低声嘟囔了一句，放下了高举的右掌，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江别鹤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他忍不住低声问道。

　　“燕大侠可教他与我当面对质。”

　　“倘若确系你个小魔头造谣中伤？”

　　“无缺甘愿受死。”

　　“唉。我与他认识近二十年，到头来却更相信你这小魔头些，交到燕某这种朋友，他是否真的很不幸？”说着，燕南天的大手，忍不住在花无缺的肩上拍了一下。

　　花无缺身子微震，撅起嘴，没有说话。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人生果然有许多不幸……”燕南天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

　　“我说小魔头，当大侠有什么不好，干吗非要呆在移花宫。”

　　“……”

　　“小魔头……”

　　“……”

　　“小魔头……”

　　终于，花无缺忍无可忍，猛得抬起头，狠狠的瞪着燕南天。

　　只见他翘着嘴，腮帮气得鼓囊囊的，恨声道：“大芋头，你有完没完！”

　　噗！燕南天一口酒喷了出来。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夜色越来越浓，寿宴一直进行着，大厅中一干江湖豪客个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只有首席显得甚是冷清。

　　江别鹤忙来忙去的招呼应酬。

　　燕南天一直凑在花无缺身边，嘀嘀咕咕个不停，严峻的面上一会怒火膨胀，一会又是沮丧不已，他那深邃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柔和。

　　大抵也就是燕南天一会举掌，一会拔剑，一会坑蒙拐骗，希望身边这个少年弃恶从善，他却死不领情，撅着嘴，很是骄傲的样子，全不把燕大侠的总总威胁利诱放在眼里。

　　虽然花无缺就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燕南天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小子虽然武功不弱，其实却单纯的很，傻乎乎的。不过傻子的特点也让他也有些沮丧，死脑筋！明明自己是一番好意，劝这小子迷途知返，甚至答应把武功传他了；他怎么就有本事一直作出一副大义凛然，坚贞不屈的样子呢？

　　还有“大芋头”这个称谓……难道自己真的长得象个不良大叔吗？燕南天有些患得患失的摸了摸自己多日未曾剃须的脸，改天剃干净了再来劝这小子……想当年，他也曾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男子呢，虽然比不上义弟，仰慕的少女却也不少……若不是，若不是……

　　想到哪里去了，他有些沮丧的回过神，与义弟相比，自己没准儿就象个大芋头吧！轻叹一口气，继续那毫无进展的游说，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