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片刃若雪

11、11

　　燕南天躺在地上。

　　花无缺拖曳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前。

　　“你不要这么羞嗒嗒的嘛，我知道你不喜欢见生人，但是燕伯伯又不是什么外人。他是我大伯，自然也就是你大伯……他人很好的，不用怕。”

　　想起小鱼儿的话，少年清澈的眸中有微微暖意。

　　燕南天虽然伤了他，但那是堂堂正正的打败了他，花无缺心中对他并无怨恨。之后，对他也颇有爱护之意，虽然燕南天会作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对他进行威逼利诱……少年表面虽然傲慢，不为所动，但在心中还是颇觉温暖的。

　　他作势要打他，结果却解开了他被封的穴道。那一刻，花无缺已明白，小鱼儿口中的燕伯伯，果然是个好人，即便他的出现，让自己的任务险些无法完成。

　　花无缺不敢看江别鹤的匣子里所谓的刑具是什么，但他明白，倘若不是燕南天事前解开了他的穴道，他此刻已经落到别人手中，也许会受到极大的凌辱，那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他适才杀了好多人，虽然他不想杀人，可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围着他，也不听他的解释，恶狠狠的拿刀砍他……其实拙于言舌的他，根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觉得江别鹤该死，他的任务本来也是杀他。他们却不听，围着他，要杀他，他也只好拿剑自卫，他们都打不过他，就都被他杀了。他杀了很多人，身上也多处受伤。虽然不是很重，但加上之前与燕南天的比剑，此刻的他已经是精疲力尽，连走路都有些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认为不能丢下燕南天不管。

　　放下手中的剑，花无缺抬起燕南天的身子，想要把他扶起来。

　　燕南天的身子变的好烫，不再是适才的忽冷忽热，紫黑的面色也渐渐变得赤红，仿佛有血涨破经脉，随时滴将出来。

　　花无缺手指轻轻搭上燕南天的左手腕，真气及处，发觉他丹田之内真气竟然澎湃荡漾，更有一股怪异妖邪的气浪在经脉汹汹游走，炽热如洪炉流焰，心中不禁一惊。

　　想起谈天说过，燕南天中毒后，倘若不与女子媾和，十二个时辰之后，必然必定经脉寸断、热血迸爆而死，花无缺的心中一阵茫然……他想救燕南天，却不知道该怎么救，更不可能去帮他找女人。可是，让他就这样丢下燕南天不管，他也做不到。花无缺觉得似乎燕南天变成这个样子，也是被他连累的。更何况，燕南天还是小鱼儿的大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丢下他，一走了之的。

　　花无缺没有走。事后他也曾想过，倘若他当时忍心离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倘若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小鱼儿，小鱼儿也不曾带他去见燕南天，他的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幸福一些？

　　也许他会被燕南天打败，甚至杀掉，也许会落到江别鹤手中，任人欺凌，也许……

　　他没有想那么多，那一刻，他想的只是扶起燕南天，带他离去。

　　手中传来一股炽热的躁动，花无缺别过脸，发现燕南天已经醒来……他望着燕南天的眼睛，心倏然收紧！

　　燕南天原本那双深邃清幽的眸子，瞳孔骤然放大，此刻竟然闪动着一片令人毛发悚然的凶芒，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中，交织着野兽一般狂烈而诡异的色彩。

　　那已不是人类的眼睛！花无缺心中一颤，本能的想要推开燕南天。

　　一只钢铁般的胳膊突然伸出，猛得环住了他的腰。花无缺也不多想，右掌拍出，击向燕南天的胸膛……他这一掌只用了三分力，只是希望能阻一阻燕南天，并不想伤人。

　　噗！的一声，手掌拍实，如击中败絮。燕南天的面上一阵抽搐，身子微晃，箍住花无缺腰的手臂也略微松了一下。花无缺趁机挣脱了燕南天的掌控，身子甫动，忽觉背上灵台穴一痛，一股炽热如烧的内力透体而入！灵台乃是人体要穴，稍有差池足能致人死命。燕南天这般内力透入，花无缺顿时抵受不住，软跌在地。他只觉得一股狂乱炽热的气流在自己的经脉中肆虐，此刻他正是精疲力尽身体最为虚弱之时，挣扎了一下竟然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

　　“燕大侠，你醒醒啊！”

　　眼见燕南天双目赤红，口中发出“荷荷”的嘶吼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花无缺心中害怕，只得勉强撑着身子，拼命向后缩去。慌乱中，右手碰着一物，他伸手抓住，却是燕南天的那把铁剑。他掣剑，对准燕南天的腹部，身子依然向后蜷缩……砰！的一声，却是身子已经撞到了墙角，再无退路。

　　“燕大侠，你醒醒……”少年双手握剑，瑟瑟着身子，颤声道，“不要过来，你醒醒！”

　　燕南天已经是神志不清，哪里听得到他的唤声，体内那如火山爆发般的欲望，早已经把他残余的理智吞噬殆尽。此刻的他，不过是一只在欲海里咆哮挣扎的野兽，只想把眼前的猎物撕碎吞噬。无视眼前竖立的长剑，燕南天嘶吼着，发出恐怖的暄嚣，猛得扑了上去。

　　花无缺双手紧握剑柄，紧紧的盯着燕南天的眼睛。燕南天那双充斥□□的目光深深地刺进了他的瞳眸，仿佛刀锋一般，残忍地切割着他心灵的裂缝，令他无比畏惧战栗。他知道此刻的燕南天已经沦失了本性，只要自己长剑一送，定能杀了他……可是，眼见他真的扑了上来，花无缺的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小鱼儿的话：

　　……燕伯伯是我爹的义兄，也是我惟一的亲人。不对，你现在是我的弟弟，你们都是我重要的亲人……

　　……燕伯伯又不是什么外人。他是我大伯，自然也就是你大伯……他人很好的……

　　他是他惟一的亲人！

　　握剑的手不禁犹豫了一下，仅仅是那么电光火石般的犹豫，却已注定了他必然的沦溺。

　　铁剑刺了出去，却因为犹豫而减缓了力道。

　　燕南天虽然神志混乱，但是作为一名绝世高手，在剑刃入体前的那一瞬间，身体本能的作出了反应！躯体一折，避开了这一剑，右腿以几乎一种不可能的角度飞速踢出，一脚重重踢在了少年的腰间，将他的身子踢得向上弹起，重重的撞在了身后墙上。突然袭来巨大痛楚瞬间卷没了少年脆弱的神经，灵台穴中肆虐的真气却让他的身体无法作出反应。身子落地前，握剑的双腕已经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住，那巨大的力道几乎把他的腕骨生生捏碎。啪！的一声，铁剑跌落在地。

　　“不！”随着花无缺惊骇的叫声，他全身的经脉瞬间被封住，无法动弹。

　　“燕大侠……”少年无助的唤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同情，下一时刻，连哑穴也被封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燕南天提着花无缺纤细的双腕，眼里散发着不寒而栗的光芒，猛的一把扯住他柔弱的长发，狠狠地向后扯拉，让冰冷的暗色湮没在他后仰的脸上，露出了细长颈下精致的锁骨。

　　裂帛声随着粗重的呼吸，骤然在暗夜中响起……然后，便是野兽般，狂乱的嘶吼声，将原始的暴虐纵情渲泻。

　　殷红零落，仿佛绽开的花，一朵朵燃烧在黑暗之中。

　　没有任何爱怜，没有丝毫温存。数十年来那一直掩藏禁忌的欲望，如火山喷发洪水咆哮，毫无顾忌的发泄出来，狂暴而残忍的肆虐着这具柔弱的躯体，翻江倒海、汹涌澎湃。

　　姿意纵横的痛楚一浪一浪的汹涌至神经，少年睁大了空洞的眼睛，毫无知觉地飞扬起一蓬蓬迷茫的水雾，在屈辱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终无助的凋谢在苍白的脸。他觉得身体仿佛正被暴乱的烈火一点点噬食，激越的痛苦在仿佛无穷无尽的蹂躏中，煎熬纠结，终于渐渐变得模糊。

　　落寞的暗色翻涌而来，所有一切有形无形情感在静谧夜色中，慢慢璺裂，抽离的意识，终于湮没在了黑暗的最底层……

　　……你以后见到他就绕道走好了，千万不要和他动手。

　　……千万不要去招惹他啊！

　　花开，花落，花碎成泥。

　　月也沉沦。

　　“你醒了？”

　　冰冷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生硬的刺骨。

　　那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仿佛一道闷雷，重重的击在了花无缺的心隙，他猛的抬起惊骇的眼，纤细的身子猛得向后缩去。身后传来了粗糙的触感，是一株老柳树，后退无路。

　　不大的移动却导致体内的伤口再度被撕裂，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再度晕厥。

　　燕南天眉头微皱，强行将心中那一点薄弱的怜惜摈除体外，冷冷道：“你不必给我装出这个样子，我的确是想过，要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现在我只想把你碎尸万段！杀你之前，我只是想要你死的明白一些，虽然……昨天夜里，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不过那是你自找的。”

　　“自找的……”花无缺低垂着头，喃喃道。

　　原来，这一切，本来也是他自找的，所有的痛苦与屈辱，都是他自找的……

　　望着蜷缩在树下的少年，燕南天的心中一阵的烦躁。他本是那样的喜欢他，甚至改变自己的性情，不计较他的身份，希望能够把他引上正途。可是，他却忘记了，毒蛇养大的孩子，也必然是毒蛇！

　　其实他在中毒后，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但昨夜之事，却有着隐隐的印象……混乱中，他的眼前一直晃动着少年那惊惶无助的脸，他害怕他逃避他向他求饶，却被他放纵的欲望与憎恨生生揉碎。

　　他欺骗他，他陷害他，他残杀了自己的朋友以及数百无辜的生命，他让他一生行侠仗义，俯仰无愧天地的心与身体，都留下了永远洗不去的芜秽……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有着这样歹毒的心肠！

　　即便如此，他依然被他纯真的表象迷惑，不忍就这样处死他。

　　“拿毒药害我，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师傅的指使？”燕南天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问道。

　　“我没有……”花无缺垂着头，低声道。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不是你，难道是死人用你移花宫的毒药来害我？”燕南天怒道，“整个江府上下，除了几个逃走的妇孺，被你杀得干干净净！你居然用我的剑杀人！是想事后嫁祸我吗？”

　　花无缺身子微微颤抖，紧紧地咬着唇，却没有出声。

　　“故意陷害江大侠，然后再对我下毒……不错，燕某练的是纯阳真气，一生碰不得女色！你这小魔头下毒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会把自己陪进去吧，反倒是帮我解了毒，枉费了这般险毒的心肠！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师傅的指使！故意接近小鱼儿也是这个目的吗！”

　　花无缺撑起身子，让自己坐了起来，依然是一声不吭。

　　咬红了薄弱的唇，零落的腥咸苦涩，写满了苍白的下巴，却驱不散凝结在心头的愤懑悲郁。长长的睫羽不停的颤动着，他拼命想忍，但是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成串落下，泅散在破碎的衣襟与身体。

　　“说！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以为不说话，我就会饶了你吗！”燕南天厉声吼道。

　　屈辱的泪水，已不足以将他身体的痛苦，以及心里的悲愤渲泄！

　　花无缺猛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燕南天的眼睛，憋了半晌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一齐爆发出来，大声道：“我没有下毒害你！”

　　“你还敢骗我？你以为我是白痴！”

　　燕南天怒气勃生，不可遏止！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是不是花无缺自己的主意，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不杀他的理由，仅此而已。

　　花无缺别过脸，苍白的面上却浮起了傲然不桀的冷笑。

　　他说实话却被人当成是狡辩，他想救人却被人□□，然后说是他下毒陷害……那还要他说什么？

　　燕南天愤怒地望着眼前少年，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掌。

　　他已经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不知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