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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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谷的花开得烂漫无涯，四季如春，如锦如绣。
苏拾遗手中拿着书写好的《太玄经》，沿着长长的石阶，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三星望月走去，风吹起他长长的黑发，飞扬在耳际，仔细看去，竟已有丝丝白意。
这是他回到万花谷的第十一年了。
当年他被送回到万花谷时，受伤太重，虽然性命是救了回来，但经脉终是无法修复完全；而在最初两年里，苏拾遗卧床不起，且一度回避治疗，拒药减食，隐隐存有自暴自弃之意。
直至有一日，门师工圣一行来到他病榻前探望这个弟子，一行对于心如死灰的弟子并未劝说，只是问道：“拾遗，你可知道万花谷门派武功中，‘春泥护花’之释义？”
苏拾遗不解师意，答道：“即谓不惜以己身为春泥，如顾护花木之周全般顾护于人。”
一行点头道：“你身为万花谷弟子，曾顾护了多少人？能对人言‘吾可为春泥’而无愧于心么？”
苏拾遗怔怔地无言以对。一行起身，一声轻叹，走出苏拾遗所住小屋。
苏拾遗望着恩师在门外背影消失，只见门外有阳光射进屋来，细细尘埃在明亮的阳光里浮动，竟如浮生。蓦然之间，苏拾遗心中竟是悟了，他挣扎着坐起身，把师弟煎好放在床头几上的药碗拿起来，一饮而尽。
自此之后，苏拾遗渐渐恢复了过来，但是这名昔日的万花谷花间弟子终生不再切换花间心法，一生至死都只用离经。
也至死，没再踏出万花谷一步。
上午，苏拾遗在仙迹岩取潭水研墨替师父抄写《太玄经》之时，万花谷的信使寻了过来，将一封信函交到他手中。
苏拾遗道了谢，拆开信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吾兄拾遗如晤：昔与兄一别，迄今十有一载矣，悉兄鹤隐万花谷中尚安好，弟心亦慰。弟今萍迹于江湖之上，挟剑酌酒，系马泛舟，此生如寄。惟夜雨灯畔、杨柳楼头，偶尔思故人而怅然，怀往事而浩叹。今破风兄已拜将领兵，且得一镜兄为终生之侣，弟深羡之。唯弟所思之人渺无音讯，弟年年皆赴潼关，入谷而觅，此心未死，誓以此生候之。日前弟于长安得见杜子美于当年安贼乱中所赋《春望》之章，思及昔日所历所见，心为之感，竟欲泫然。书之以付兄，寄弟之切切不尽之意。——弟岚尘再拜。”
苏拾遗翻出附在信后的一张素笺，只见上面叶岚尘一笔清朗饱满的楷书写着当朝诗人杜甫在安史之乱时期中所作五律《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苏拾遗轻轻将信函素笺折起，装入墨色长袍的袖子中。
那信使站在一边等候他可有复信，只见苏拾遗深思着抬起头来，阶旁高大花树之上繁花满枝，一阵风过，落花缭乱，有几瓣落花冉冉落在他的发上，春/色如锦，斯人如画，但看去竟似有怆然之意。
“苏郎中，可有回信？”信使放轻了声音问道：“驿站的马车还在谷外，若有复信可交予驿车带去。”
苏拾遗颔首道：“请稍候。”
他走入仙迹岩亭子中，展纸提笔，濡了墨挥笔疾书，依韵和了那首《春望》五律一首。
“千里烽烟尽，唯余月影深。
旌旗染碧血，铁甲葬丹心。
花海远吹角，江湖梦鸣金。
青丝渐似雪，曾忆谁与簪。”
以诗为信，递给信使捎出去交给驿车带走之后，苏拾遗静静站起身来，一片落花从他发上坠地。苏拾遗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长发，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微微的笑：“把头发束起来不是更清爽些么？”
……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你不在时，又有谁会解束腕甲的绳子替我把头发系起来。”
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了。
那人不会看见，短短几年之内，他曾最喜欢亲手拢起的那头长发，已开始有了银丝。
石阶一级一级向上延伸，愈往上走，高处的风便愈是凌厉，吹得苏拾遗墨色的袍袖与长发都在风中飘舞。
三星望月顶上，工圣一行立在万花谷乐舞弟子面前，审视在风中奏演的乐舞。苏拾遗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太玄经》呈上。
一行接了经书，微微点头道：“辛苦你了，且先歇着去吧。”
苏拾遗道：“是。”
他缓缓退开，却没有返回，而是走到三星望月最高的石阶顶上，放眼看着远处漫无际涯的花海，眼底一切似乎罩在空茫之中。
这里好像是万花谷里的另一个世界，没有花香，没有阳光，唯有又急又劲的风，如同扑面而来不容拒绝的回忆。
苏拾遗闭上双眼，听着远处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乐舞之音。渐渐的，乐音在听觉里消失了，只余下萧萧风声，凛冽地从耳畔呼啸而过。
就好像那些急急逝去、不可挽留的岁月。
……
就好像很多年以前，曾有那么一个人，一□□过他的耳际时，枪尖激起的那一道凌厉的呼啸声。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