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烽烟明月之卷》苏瓦猫

33、番外《刺客》（一）

　　唐一镜沿着长长的阶梯，慢慢走到唐家堡内堡大厅门前。
　　“弟子唐一镜，求见老太太。”
　　“进来。”
　　唐一镜走进去，大厅里是熟悉的极淡的檀香气息，他听到唐老太太的声音在大厅尽头传来：“一镜，过来说话吧。”
　　唐一镜走过去，屈了一膝跪下：“老太太，弟子请求出一次刺杀。”
　　唐老太太似乎有点意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
　　“是。”
　　“有人付酬金？”
　　“没有。”
　　唐老太太又停了好一会，才道：“私仇？”
　　唐一镜说道：“当年弟子重伤被送回堡来，老太太曾对弟子说过一句话，‘留得命在就行，还有下回。’如今弟子决意完成这个‘下回’。”
　　唐家堡内务总管唐依依端上一碗茶，唐老太太接过去，慢慢地喝了一口，抬起头来：“你已得到了相应讯息么？来源是否可靠？”
　　“弟子托当年七秀坊在宫中的那位线人弄到的讯息，来源可靠。”唐一镜说道，“当年杀死金飞师哥的那一个女刀手，名叫巫玛，四年前在东都已被丐帮中人截杀，死在乱军之中；还有一个名叫高钦，便是当年将弟子刺伤生擒的刀手，他便是弟子这一次的目标。这两人都是血眼龙王萧沙的手下，武功路数出自西域明教一脉，但跟着萧沙叛出明教，已非明教中人。”
　　唐老太太沉吟了片刻：“你要带哪个师弟妹作助手？”
　　唐一镜说道：“不必。”
　　唐老太太不赞同地摇摇头：“我并非说你没有单独完成的能力，而是你身为唐家堡外堡弟子们的大师兄，你有义务携带你的师弟师妹们。你难道忘了当年，你自己也是由云隐带着首次出堡的么。”
　　唐一镜低下头来：“……是。”
　　当年，十六岁的唐一镜首次出堡协助刺杀，其实接了那次任务的是当时的大师兄唐云隐。唐家堡不成文的规矩，每个大师兄都有带年少无经验的师弟或师妹见习的责任，尽管这些任务通常都由接受任务者自己独立完成，但对于带去亲历完整刺杀过程的师弟妹们来说，名义就是“协助”。
　　唐一镜说道：“弟子听从老太太吩咐，带哪一个师弟师妹都可。”想了想，补充道：“但是与弟子同一辈的师弟师妹们中，基本上已没有未出过任务的了，便是年纪最小的小留师妹，去年也已单独完成过刺杀了。”
　　唐老太太淡淡说道：“那么，你就带小喵去吧。”
　　唐一镜怔了一怔，唐老太太继续说道：“让她跟着去，并不是让她出手。迟早她是得出门任务的，与其跟着别人去，还不如跟你。你是她亲传师父，由你带着亲身示范更好。”
　　唐一镜只好道：“是。”
　　唐老太太说道：“需要什么特制的机关武器的话，跟依依交代一声，给你备齐。”
　　唐一镜道：“不必，常规即可。”
　　“好。”
　　唐一镜俯首告退，退了几步，复又低声道：“谢谢老太太信任。”
　　唐老太太明白他言下之意，淡淡一笑说道：“废话！我唐家堡的刺客，又有哪一个是有不可信任的？”
　　看着唐一镜出门离去，唐老太太转过头看向唐依依：“——那个李破风偷偷捎来的信，还没回复吧？”
　　唐依依答道：“老太太还没发话，属下没敢擅自回他。”
　　唐老太太点头道：“你替我飞鸽传书回复过去，说他要跟着一镜我没意见——人都是他的人了，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提醒他一句，最好别让一镜发现被他跟着，否则后果我们不管。一镜聪明，先跟我请求了正式出刺杀任务，这事就算是唐家堡过了明路记录在案的事务，并非一镜的私人作为，因此无论他跟一镜是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唐家堡门人，就不能干预过问。他若是一定要跟着一镜，那就是他天策府的外人自作主张，不管他干涉一镜的行动与否，过后一镜要拿他怎么样，跟我们也没半点关系。”
　　唐依依抿嘴笑道：“是。”看了看唐老太太脸色，笑道：“老太太安排小喵跟着一镜去，便是为了方便给李破风打掩护吧？”
　　唐老太太将茶碗交到唐依依手上，叹道：“一镜那孩子沉默寡言，但心性一向来骄傲，要报这被剜眼致残的私仇，他怎么肯假手于人。……看在李破风好歹是我唐家堡媳妇的份上，我就只能帮他到这儿啦。”

　　高钦这几日觉得不太对劲。
　　是哪儿不对劲，他倒是说不上来，只是他一向是个警觉心非常高的人，何况前半辈子都过着刀口上舔血的营生，要是稍有迟钝，早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
　　就因为这一份警觉，在安禄山死后他奉萧沙之命辗转了几个地方，先后与不同的对头交过手，暗杀过人也被人暗杀过，却始终没死；直至安史之乱结束，他所追随的萧沙不知所踪，他也能很好地把自己隐藏起来，安全至今。
　　可是他的师妹巫玛便远不如他好运，巫玛性格比他狠绝得多，做事不留余地也不肯掩藏，被对手紧盯着追杀是不可避免的，最终于东都乱军中被丐帮里的好手击杀。
　　虽然出于同门，长期共事，高钦对巫玛的死一则意外再则心惊，要说悲痛却真不至于。巫玛很多时候的行事并不是他能接受的，很多时候，他所看中的东西，巫玛通常会弄毁，哪怕是他多看一眼的人，巫玛也通常要把人弄废，而且下手狠毒匪夷所思。
　　高钦还记得，在洛阳的时候，安禄山赐给自己的一个美貌女俘，只隔了一日便被巫玛弄走，生生剥皮制成了皮刀鞘再送给自己使用。
　　以及在汴州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刺客，只因自己对他生出兴趣，便被巫玛剜了双眼，当着自己的面把一碗眼睛血酒献给安禄山壮行，据说后来那个濒死的刺客被送给了天一教的特使带走炼成尸人，这会子肯定早就没有了。
　　这类事情一而再，再而三，高钦再怎么能容忍自己同门，也无法忍受巫玛，他对巫玛的情谊实在很淡薄，甚至在知道巫玛死讯时，潜意识里有松口气的感觉。
　　可是毕竟是失去了同类，他的处境，愈加危险。
　　高钦考虑过，追随萧沙依附安禄山的大计已成泡影，眼下一切都完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埋头隐藏，若有机会再出头；若无机会，能善了此生也算不错了。毕竟自己手上也有许多条人命，有人要寻找自己索命讨血债也是一点都不奇怪的。更何况安史之乱结束之后，不但天策府丐帮等等旧有及新生的势力更加兴盛壮大，便连他之前跟随萧沙叛出的明教也已成功地在中原站稳了脚跟，要剿杀起他这样的叛徒来，明教中人可绝对是不会手软心慈的。
　　这数年来，他遭遇过不止一次的追杀，仗着极高的武功和机警灵变，还是安全保住性命，追杀他的人反而成了他弯刀下的鬼魂。
　　因为机警，他如今在同一个地方藏身都不会超过半年，即使暂时过上安稳的生活，也随时准备着，稍微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立刻一走了之。
　　就像现在，他的身份是大唐驿站的一个普通驿丁，在邺城和魏州两地来来往往传送各种信件邸报之类，没有人会对他这样一个人物多加注意，而且虽然俸禄微薄，却还能有余裕时间不时去下下酒馆，逛趟青楼什么的，算得上小人物式的逍遥日子。
　　只是如今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尤其是近一两天，右眼皮一直不祥地跳个不停，心里也老是悬得厉害，就好像有什么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似的。
　　高钦心想：他娘的，看样子这地方也耽不长了，老子得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