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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番外《刺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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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时高钦就从浅眠中醒过来了,他没有动弹,先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周遭动静。
一切如常,高钦轻轻从床底钻出来,看了眼床上的两具尸体,从容不迫地漱洗换衣,拿了随身物事,将弯刀携在衣底,出门将门反锁了,走去驿站。
知道自己行踪已被对头找到,此刻一颗心悬得紧紧的,眼见前面有城防巡丁,高钦倒是稍微放下心来,紧赶几步跟上。没多时到了驿站,跟当值的驿官换了手牌,拿到要运送投递的信件,再领了马匹。
驿官照常唠叨:“艾七,伙房那做有早餐,你自己去吃,吃完好上路了,早走早好。”
本来很寻常的话,这会子听在耳里,高钦居然觉得有点不吉利,黑着脸去伙房吃早饭,不祥的念头在心里压都压不下去:“操,这肯定不会是我最后一餐饭吧!”
骑着马踏上前往魏州方向的路上,高钦一面继续警戒着四周,一面在心底把自己想得起来的仇家筛想了一遍。
明教的人,那是无庸置疑的。当初萧沙带着他们叛出明教时,并非没有阻碍,当时很是杀了一些昔日的同门,自己手上沾的明教门人的血可不算少,如今明教的人在中原驻足了,寻仇上来简直再正常没有。
跟随安禄山之后,杀过的人更多,知道来历的、不知道来历的,数不过来,要认真追想都想不全。
高钦脑子里无端闪过一个影子,那个在汴州被自己亲手擒住的刺客,当他看到自己手里抓着他同伙的头颅之时,他眼里迸发出来的杀意。尽管已是阶下囚还身受重伤,但那一瞬间给人的感觉真是一头猛兽似的,充满危险。以至于后来自己突然动了欲念,除了对他的身体和容貌产生兴趣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意图征服践踏那样一只猛兽的快感。
不过那人现在早该死了多年了,否则现在倒真是一个不能让人放心的存在。
高钦这么回想着的时候,出城了。他立即收敛了走神。
从邺城到魏州,漫长的路途,虽也会有荒村野店,但延绵数十里没有人烟的地方也多了去了,这才叫步步惊险,不知道是否会有人在半途上截杀自己。
高钦这一趟没打算真去魏州。是该走人的时候了,他想。半路上老子就改道走了。
李破风其实比高钦动身得还早。他在客栈简陋的房间里睡了一小觉,让他突然醒过来的原因是一支化血镖笃一声钉在他床头上,他睁开眼看到镖上钉着的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稚气的字:“师父要在牛头坡十里外动手”。
李破风从床上跳起来,向窗外一看,月色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儿正消失在远处,那是一个张开唐门机关铁鸢飞远的小唐门刺客。
李破风迅速点上蜡烛,打开一张备好的地图看了一眼,找到牛头坡这个地点,位于邺城数百里外,在邺城到魏州的必经之路上。那地方附近原有一个墟落叫牛头集,以前貌似人烟还挺稠密的,但是安史之乱的战事过后,那里也是被狼牙军蹂躏过之地,如今荒凉了,人烟稀少,居民寥寥,但是驿路是从那儿穿过的,来往的驿丁可以在那里暂歇打尖。——牛头集周围则全是荒坡野岭,如果说要杀人什么的,在那个地方,倒是极好下手之处。
看样子唐一镜是计划在那里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李破风自豪地想着“我家唐一镜真能干什么都打算好了”,一面匆匆擦了把脸就奔出房间去了。
燎原火一路飞奔,李破风到达牛头集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果然牛头集异常冷清,处处可见当年在战乱中被焚毁的房舍断垣,街巷上没几个人,倒是附近一些田地还有长势甚好的庄稼蔬菜,显然居民并未荒废耕种。
李破风先谨慎地勒住马观察了一阵,没有异样,这才下马,牵着燎原火沿着土路走入墟落。
若穿过墟落再往前十里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李破风忖着唐一镜选中的地点应该是那儿,自己却不敢再往前凑了。假如唐一镜此刻已作好了狙杀准备的话,自己要是贸然奔过去,难保会不会有啥子生命不能承受之箭射过来……
人生在世,安全第一,首要前提便是不能让自家男人翻了脸。
李破风看到路边有一家简陋的茶饭铺子,一个妇人坐在铺里低着头纳鞋底。
李破风走过去,说道:“老板娘,给我一碗茶。”
那妇人抬头看见是个着盔甲的军爷,十分诧异,连忙放下针线活倒茶过来,李破风接了茶碗,随口问道:“老板娘,跟你打听一下,近些时日可曾看见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经过这里么?”
妇人露出恍然的表情道:“军爷你是捕贼的吧?——我们这里一向没什么人,冷清得紧,就有来往的人,也是路过传递信件的驿丁,倒没见过什么可疑的生人。”她看着李破风好奇问:“可是城里出了什么大案子么?都要追查到这里来?”
李破风咳了咳,一脸淡定地道:“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妇人露出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连连点头道:“是我多嘴了,不该问的,不该问的……今儿个我在这坐了大半天了,并没见到生人,连驿丁都还没经过呢。军爷若是需要查点我们牛头集的人口,我帮你去把里长叫来……”
连驿丁都还没经过呢。——李破风听了这句话,心定下来,当下笑笑道:“不必了,没可疑的人就好。”低下头喝茶,才喝了一口,忽听一阵马蹄声从来路方向传来。
那妇人比李破风还快伸长了头颈看去,低声咦了一声道:“军爷快看!这人好可疑!”
李破风回头一看,那骑马的人也已驰近,白袍兜帽,携带双刀,却是前儿深夜遇到的那个明教。
两人打了个照面,同时认出对方,于是同时一愣。
李破风扬声道:“这位仁兄请留步,喝碗茶吧,我请。”
那明教勒住了马,犹豫一下。
在中原的明教中人,见到天策府之人总会心情复杂,处于一种“卧槽过去我们曾被你们一锅端掉”的忌惮、“要在中原站稳还是得跟你们当官军的处好关系才行啊”的友善以及“不知道这里适不适合插个旗”的不太服气的心理纠结的状态。
最后大事为重的心理占了上风,也就是说,还是跟这个军爷保持友好的关系比较好。于是那明教跳下马来,说道:“多谢。”
李破风笑道:“前儿你请我吃夜宵,我还没得谢你,你也不必客气。”
那妇人早倒了茶递过来,一面好奇地盯着明教兜帽下异色的双眼看,一面笑道:“军爷,这可巧了,你来查案子倒先遇上个朋友。”
明教听到“查案子”三字,眼神一凝,看了李破风一眼,说道:“若这位军爷有公务在身,在下不方便打扰,那便先告辞了罢。”
此刻距离较近,又是白昼,李破风看清了他脸孔,果然不似中土人氏,不但双眼眼珠颜色不一样,而且兜帽下露出的一缕头发竟是淡金色的。可是听他言语吐属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若不看其容貌而光听话声,完全辨不出他并非中原人。
李破风回想到之前听到他与同伴无意中说到“高钦”的事,似乎要在高钦之事中有所掺和,心下登时有了计较,当下爽朗笑道:“受人一饭之情,当然得还以一饭之报,我并没什么急事,就请老兄吃顿便饭吧。横竖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再往前走可就没有可歇宿的地方了。”转头问那个茶饭铺老板娘:“老板娘,你们这儿有没有酒?”
那妇人连忙答道:“有!有!我家就是酿酒的,我们集里的人买酒都是到我家买的,军爷和这位客官请进,我这就去整治饭食。”
明教忙道:“军爷不必了,我还有事——”
李破风拉住他,笑道:“这会儿再往前走也是荒坡野岭,再有事儿,今晚也到不了下一个墟集啦。再说了,是能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趁夜赶路?”
“……”明教不由得搓了搓脸,心想:夜帝大人我可以向一头东都狼插个旗吗。
耳边却听得李破风依旧带笑的声音:“一般来说,要赶着在月黑风高夜做的事,无非杀人与放火,兄台你说呢?”
明教心中一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当下笑了笑道:“好,既然军爷如此盛情,便陪军爷喝一杯。”
“在下天策府李破风。敢问兄台贵姓大名?”
“明教,陆赛伊。”
“咦?我以为兄台不是中土人氏。”
“我确是来自波斯,陆赛伊是我们教主代取的中原姓名。”
李破风来了兴趣:“兄台原名叫什么?也许称兄台原姓名更亲近些。”
“赛伊德·穆赫塔尔·瓦吉哈·阿明·萨利赫·纳赛尔。”
“……陆兄请。”
陆赛伊胜利地想:你们这些愚蠢的中原人,我就知道要念我的姓名你们的舌头都捋不直,装什么大尾巴狼套近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