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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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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报传到天策府的时候,每日例行的练兵刚刚结束。
看着一个传令兵骑着汗湿鬃毛的快马狂奔到统领李承恩面前,气喘吁吁地把加急邸报呈上,天策军中校尉级以上的将官都不由停住要散去的脚步,注目立即拆开邸报阅看的李承恩。
李承恩将邸报看过,脸色一变,转身说:“立即请军师到秦王殿!”迈步要走,忠武将军徐长海已忍不住问道:“统领,怎么回事?”
李承恩沉声道:“日前皇宫遭遇刺客,幸好皇上无恙,死伤侍卫数名,还有一名唐门影卫殉职。”快步走向泰王殿。
李定军震惊地回过头来,看到弟弟李破风突然间煞白的脸孔。
李定军立即说道:“不会是一镜的!”
李破风握着枪杆的手微微发抖,看着兄长怔了一会,转身向马厩奔去。李定军连忙赶上去,叫道:“破风!”
李破风一句话也不说,冲进马厩,用力扯开自己坐骑燎原火的缰绳,一跃上马。
李定军一把抓住燎原火的缰绳,吼道:“你是天策府军人!不得无视军纪任性而为!”
兄弟俩一个提缰一个拉扯,燎原火长声嘶鸣,跷起蹄子,惊得马厩中其它马匹都接二连三嘶叫起来。
这时候叶岚尘飞跑了过来,叫道:“定军!你怎么在这里!快来,唐一镜来了,在你房间等你,应该是有……呃……有什么要紧的信件吧。”
啪的一声,李破风手里长枪掉落到地上,他也顾不上拣拾,跳下马来,缰绳也没拴,一阵风般向住室那边跑去。
叶岚尘愣道:“破风这是怎么了?”
李定军一颗心也才猛然放下,道:“岚尘你来得太及时了。”
叶岚尘不明所以,奇怪道:“啊?今早上我一直在那院里练剑,刚才忽然听到有风声,一回头就看见唐一镜那个鸟人,不,他那机械翅膀是挺像鸟的,飞落到院里,直接就奔你房间去了,因为我知道你们都在演武场呢,看他挺着急的样子,就替他来叫你了。”
李定军点头道:“走,回去。”
李破风冲到自家哥哥房间里,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前,疲惫地双手抱着头,手肘撑在桌沿上。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尽管戴着面具,但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有掩不去的憔悴倦意。
唐一镜还是没说话,只是眼光里露出询问神色。
“我哥在后面,马上来。”李破风熟悉他的眼神,喃喃地回答,忽然间鼻管似乎有点酸,“你没事,你没事。”
唐一镜静静点了点头,低声说:“水。”
李破风连忙道:“你等会,我去倒水。”冲出去,回到自己住室,拿起茶碗,一看茶壶没水,急忙又拎着茶壶向伙房奔去。
等他打好开水返回来的时候,李定军与叶岚尘早已到了,唐一镜将公孙果儿递交的密函给李定军:“请尽快转交李统领,刺杀事件一发生,这密函就到了,也许很紧急。”
李定军立即起身:“我这就去。”
唐一镜却又道:“我能不能在你这儿歇一歇?”
李定军点头道:“你尽管休息,没事儿。”向泰王殿赶去了。
李破风倒了碗水,拿着感觉到刚烧开的水烫手,连忙捧起碗吹,一面只顾着看唐一镜。
苏拾遗出现在门边,看了一下几人,先关切问道:“一镜,我刚听说了,你没受伤吧?”
唐一镜摇摇头,低声道:“是我大师哥,殁了。”
苏拾遗怔了怔,轻声道:“节哀。”
唐一镜低着头,半晌,淡淡地道:“我也不是第一次看着自家师哥死在面前了。”
苏拾遗默然良久,轻轻一叹,说道:“岚尘,你跟我来一下,给你看个东西。”
“哦。”兀自发愣不明所以的叶岚尘糊里糊涂跟着苏拾遗出去,看着苏拾遗轻轻关上门。
“苏郎中,这是怎么了?……他们……?”
苏拾遗叹息,却不说话。
唐一镜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破风吹着茶碗上的热气,说道:“要不,酒?”
李破风把茶碗一放,点头:“好!你等会儿!”
天策军军规严整,非将军以下将士不得藏酒,但是李破风知道哪儿肯定有酒,于是又是一阵风,刮出门去,直奔苏拾遗房间:“苏大哥,你这有酒吧?”
苏拾遗:“有,本来打算泡药酒的,还没放进药材。”
“给我。”
苏拾遗斜眼看了看李破风,还是把酒瓶拿出来:“破风表弟,话说在前头,一醉解哀愁虽然不错,但你不能趁人之危哦。”
李破风:“你、你说什么啊!”
看着李破风拿着酒瓶出去了,坐一边话都没插得上的叶岚尘纳闷道:“趁人之危?破风他敢和唐一镜开掐么,难道不怕唐一镜发飙一箭爆了他头?”
苏拾遗笑着瞥了叶岚尘一眼,说道:“岚尘表弟,你还太小,你不懂。”
“我哪儿小了!”叶岚尘被他调侃的神色刺激得跳脚,“而且我也不是你表弟!”
“不是我表弟,难道你还想当我的病人?”
“你才是病人!”
“我是郎中哦。”
“……”
李破风以前从未见过唐一镜喝酒,在他印像里,唐一镜就是那种刺客的典范:冷静、犀利、自制、淡漠、寡语、理智……和禁欲。
总之,和酒不沾边。
此刻看着他一碗接着一碗喝,李破风暗暗有点儿心惊。
唐一镜向李破风举起斟了酒的茶碗:“喝。”
李破风说道:“原来你也挺能喝的。”
唐一镜说道:“我不算能喝,我几个师哥倒是能喝的,你听说过江阳酒吗?”
李破风摇头。
唐一镜喝干了手里这碗酒,说道:“蜀中的江阳酒,味道最好,我几个师哥都喜欢,师父师伯们管得严,发现哥几个偷酒喝就打,大师哥被打最多。”
他越喝,没被面具遮住的脸孔越显得白皙,却仍然毫无表情,只有话多了。
反倒是李破风心里难受,说道:“唐一镜,你要是伤心,哭出来也好,大男人为自己兄弟哭不是丢脸事。”
唐一镜再满上一碗酒:“伤心不来的。你莫担心。”向李破风举了举碗,“今天的师哥,明天的我。”
李破风截口道:“胡说八道。”
唐一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说:“李破风,要是明天你们就开拔上战场咯,要你战死,你怕不怕?”
李破风道:“当然不怕!为国战死,马革裹尸,乃是天策本份事,死得其所,有何可怕!”
唐一镜点了点头:“你们战死沙场,跟我们战死在暗杀和反暗杀里,有什么不一样?你莫假惺惺跟我讲那些七啰八嗦的话。”仰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李破风思量唐一镜这话,不由得也倒满一碗酒:“说得是,我陪你干了!”
唐一镜再伸过手拿酒瓶,说道:“我十六岁第一次出门办事,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当时带我的师哥死在眼前,后来每一次出门,都想过,这一次是不是我死。以前也怕过,到后来习惯了,就不怕了。”
他又喝干一碗酒,向李破风照了一下空碗:“这么多年了,要怕,也怕不来的。”
李破风点头:“嗯。”
唐一镜伸手拿酒瓶,这一次手却没抓对,他定了定神,稳住手,才抓住了瓶子。
李破风低声道:“你醉了。”
唐一镜往碗里倒酒,只倒出几滴,酒瓶空了。
“没得了。”他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李破风连忙跟着站起,一面说道:“你也喝得多了,当心伤身体,我还是给你倒碗茶来罢……”
一言未了,唐一镜身体一晃,直直向前扑倒,李破风急忙冲上一步,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他身体。
“唐一镜?”
怀里的人没回答,脑袋无力地垂在他肩头上,该是醉得睡着了。。
“……就说你不会喝酒吧,还强要喝……”李破风声音很小很小地抱怨,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比自己抱怨的声音还大。
一直以为这个男人肯定是冷冰冰的,但这会儿抱了个满怀,他……其实是暖和的。
把唐一镜安顿到床榻上,李破风坐在床沿上看他。
银色面具遮住的脸孔有限,仔细端详还是能看清唐一镜的轮廓,高挺的鼻子,长睫毛,长期在黑夜里行动,不太见阳光,肤色其实偏白,尽管此刻喝了这么多酒,反觉得更白。
李破风手指动了动,想掀开他面具看,却又硬生生控制住这个举动。李定军再三告诫过他:唐门中人因为职业原因,决不让人看到真面目,否则跟人朝过了相,以后行动容易被识破认出,因此对于唐门中人来说,被人揭开面具是十分危险的事;虽然李破风不会让唐一镜陷入危险当中,但是对于唐一镜来说,贸然被人掀开面具,无疑相当于一种刻意的挑衅。
“可是……只是我一个人看看,不要紧的吧……”李破风喃喃自语,手指再度碰到唐一镜的面具边缘。
唐一镜偏了偏头,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李破风在他一动弹时就连忙缩回手,侧耳仔细听,虽是四川话,却依稀辨出唐一镜在说:“师父,莫打师哥,酒是我喝的。”
李破风不再试图去掀他面具,只是坐在床边上,看着沉睡中的唐一镜出了许久的神,然后他轻轻握住唐一镜的手,唐一镜的右手背上有一个很狰狞的伤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哪一次出手时落下的,李破风把这只手抬起来,乍着胆子,放在嘴唇边亲了一下。
“别伤心,睡醒一觉起来,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