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从容》蓝豹

10、杀手之殇

　　云隐又从蓝瓷瓶中倒了几次暗红色的液体，将疏竹后背的伤处照顾周全。

　　见云隐上药结束，疏竹作势欲起。云隐按住疏竹肩头，道：“适才我用内力催逼药酒加快生效，必有蛰痛麻热之感，你且这般休息一阵，让药酒持续渗入内里，半个时辰后，应见效用。”

　　疏竹只得趴好，后背仍有灼痛之感，但已没有刚才难耐。面具下额头、鼻尖渗出的汗涔涔流淌，真是有苦难言。

　　云隐收拾好药箱，又转回床边，深邃的视线瞬也不瞬的注视着疏竹面具下的双眼，缓缓启口：“你后背的旧伤不像是利器造成，倒似多次鞭笞后留下的。还有，我用内力疏导你体内气血阻滞之处时，发现巨阙穴附近似有异物，气血行到此处，绕其而过，却始终无法通畅，颇似乌雉国的蛊术所为。”

　　疏竹调开视线，声音透出丝丝苍凉：“你的个性就是如此吗？喜欢把一切摊开在阳光下，让任何阴晦都无所遁形。果然是在光明中长大的人啊，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黑暗，可以吞噬一切希望，让人变得麻木、冷血，成为没有感情的工具。你体验过死亡边缘的感觉吗？那升天堕地之间被撕扯着的疯狂，让人永生难忘。”

　　云隐垂下眼睑，双手在身侧握紧。疏竹全身骤然散发出的浓烈悲伤深深震撼了云隐，他不知此时说什么来安慰平复，只能怔怔道：“我无意刺探你的过去。我只是想弄清楚，或许能帮你。”

　　听着云隐难得的语无伦次，疏竹想笑，然而两腮肌肉僵硬，怎么也扯不出一个笑容。于是疏竹在心里笑了，笑的酣畅淋漓，他知道眼前这人是真的关心自己。

　　疏竹闭了闭双目，压抑下过于外露的情绪，用平平的语调道出往事：“我七岁那年遭逢家变，辗转流落暗枭。起初习武的日子很单纯也很快乐，随着武艺精进，身边的同伴却越来越少。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难成气候的孩子都被扔到乱坟岗活埋了。不久，我就被安排出任务了。最下层的杀手没有固定目标，每次都是抓阄决定。有红、白、黑三色丸子，代表官、民、匪，抓着哪个捏碎了，里面有目标的名字和相貌，暗杀便开始了。起初我无法下手杀人，每次完成不了任务，都要在阎狱门关一整天，不给吃喝，还用绑了刺的鞭子抽打后背。有好几次，我感觉快死了，但最后都活了下来。后来有一次，我抓到了黑丸，那人是个恶贯满盈的劫匪，我杀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从那之后，我知道自己可以杀人，我不想被鞭子活活抽死。我杀了很多人，一开始还会忏悔，无数次想逃出暗枭，但都被抓回去鞭责。后来便没有感觉了，只是用剑划破血管，让血流出来而已，只是如此而已。当我学会了瞬间让一条生命没有痛苦的凋零，我已成了暗枭第一的杀手。是杀人数量第一，还是杀人技巧第一？这个可笑的称谓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为防杀手逃离组织，每次接任务的时候，我们都被迫服下金蚕蛊和半粒解药，半月内不服另外半粒，则毒发。”

　　在凉意沁人的日暮时分，云隐竟然汗湿重衣。这是怎样绝望灰暗的过往，而让他陷入如此不堪回忆的人就是自己！云隐歉然道：“对不起，我。。。”

　　疏竹轻轻道：“不碍的，我的罪孽不是不提起就不存在了。这样一个背负如此重罪的人，还能站在你身后吗？”

　　云隐看着疏竹萧索的双目，认真道：“那夜，让你随我回府的时候，我已决定承受由此带来的一切。若你有重罪，便让我们共同承担。人的执念，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是杀是救，端看你如何抉择。”

　　疏竹眼眶内的液体越涌越多，快要溢出来了，但他的声音听起来释然而又愉悦：“果然当日选择跟着你是对的。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不够赎清我的罪孽啊。”

　　云隐面色一僵，曲起食指和中指，用关节处一敲疏竹脑袋，愤愤道：“在杏林高人尊驾前妄言生死，你不觉得失礼吗？！”

　　凝重哀伤的气氛被这一敲全敲没了。疏竹睁大双目，左顾右盼道：“杏林高人？在哪里，哪里？”

　　云隐又敲一下疏竹脑袋，大拇指比了比自己，道：“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疏竹乐了：“这么爱显摆，可对不起你名字里那一个‘隐’字。”

　　云隐故作生气状：“臭小子，别耍嘴皮子功夫。乖乖趴着，待我去找那几味解金蚕蛊的药来。”言毕，匆匆出去了。

　　听得脚步声远去，疏竹拿下白瓷面具，把脸埋在云隐的枕头里蹭了蹭，汗啊泪啊，全蹭上面啦。
　　“这下舒服多了。”疏竹抬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