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payaki

11、第十一章

　　元旦之后学校里已经临近末考，事情颇多，安阳的事情既然暂时告一段落，夏侯瑾轩也就回了中大。
　　姜承仍然被关在狱中，两派势力似乎为了他的事情仍在博弈，吵吵嚷嚷没个定论。
　　夏侯瑾轩找了夏侯彰的几个老朋友去探口风，得到的回答都是惊人的相似——姜承的事情，难办。
　　皇甫卓那边没有皇甫一鸣的支持，同样也没法找到什么实质性的方法。唯一值得安慰或者说庆幸的事情，就是姜承至少暂时没有危险。
　　徐杰此人，似乎是受到了不知道哪方面势力的严密保护，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难觅踪迹。
　　此时夏侯瑾轩人虽然在课堂，精神却是难以集中，好在只是习题课，学生们大多在自己看书，偶尔互相讨论一下，需要他回答的问题算是都说完了。
　　不自觉又想起昨晚晚饭之后，皇甫卓对他说：“也许现在我们也应该按兵不动，等到哪边有了动作，再想对策。”
　　夏侯瑾轩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是让他不快。过去上学时候他惹出来的那些麻烦，大约一半都是皇甫卓替他解决的，下意识里便有了些依赖的习惯，如今听皇甫卓都如此说，更觉得沮丧。也许是负面情绪积累太多，只是和他说了句，其实世伯说的对，你还是不要多插手这件事情比较好。
　　然后就上楼去了。
　　此时夏侯瑾轩甚苦恼，他这么说并非赌气，而是真的觉得皇甫卓不宜再插手此事——他听夏孤临告诉他，为了姜承的事情，皇甫卓已经被上司警告过两次。但在昨天那个时候，用那种语气说出来，却似乎是有赌气责备之意。
　　却又不知道怎么道歉——等到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夜决定早上去道歉之后，早上起来，皇甫卓已经走了。
　　听见铃声，夏侯瑾轩和学生们说了下课，自己拿着教案先出了教室。刚出门迎面嘻嘻哈哈地跑来了隔壁班的两个女同学，看见他出来，都立刻停下了打闹：“夏侯老师。”
　　夏侯瑾轩嗯了一声，也没太在意，只是看了看走廊外，早上起就有些阴沉的天气，如今终于是开始下雪了。
　　“和你说，一身军装，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小林的未婚夫，真的好帅。”背后那两个女同学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夏侯瑾轩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走出教学楼，夏侯瑾轩看见那个撑着伞站得笔直的背影十分眼熟，倒是有点意料之外：“皇甫兄？”
　　皇甫卓转过身，见他拿着教案也没带伞，两步迎了上来，把手里的伞往他那里偏了偏：“胡教授说你在上课，我就过来等你了。”
　　“姜兄那边出事了？”夏侯瑾轩在最初愣了一下之后，精神一下绷了起来。
　　“没有，不过是处里没事，就顺路过来了。”
　　夏侯瑾轩嗯了一声，放下心来：“既然有空，就陪我走走吧。”
　　两人从教学楼后面的小路绕了过去，偶尔有学生路过，叫一声夏侯老师也就随即走远。细碎的雪片带着些许雨点簌簌地打落在伞上，却愈发显得安静起来。
　　“你居然还认识这条路。”夏侯瑾轩一边说着一边搓了搓手，又拉了拉衣领，下起雪来确实有些冷。
　　皇甫卓见状，摘了自己的围巾套在夏侯瑾轩脖子上：“围巾也不知道戴一条。”他嗓音压得有些低，“至于这条路，当年你上学的时候我总算也走过几次。”
　　当年夏侯瑾轩晚归，大门锁了又不想让人发现，就要翻墙进来。皇甫卓每每就陪着他回来，自己先上去再把他拉上来，然后再站在围墙下面，让他闭着眼睛往下跳，他在下面接着。第一次跳的时候皇甫卓显然没做好准备，两人一起摔在地上——不过后来倒是没再摔过。
　　想起这些，夏侯瑾轩有些愣神。
　　皇甫卓倒是不知道他想的这些陈年旧事：“今天收到消息，说红军主力已经进了遵义。没了杨永泰盯着，他们倒是好过了些。”
　　夏侯瑾轩嗯了一声，这些时局上的事情，皇甫卓说了，他便听着。
　　“夏侯，姜兄的事情，你可是有些怪我。”皇甫卓来找他，便是想问他这件事情，想来想去还是开了口。
　　“怎么会。昨天的事情，是我要和你道歉。”夏侯瑾轩绕到了皇甫卓面前站定，抬起头看着他。见他为了给自己遮雨，军装的衣袖已经湿了半幅，干脆往他身边靠了靠，让一把伞能尽量同时遮住两个人，“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太过幼稚，又有些无能，把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
　　一阵风过，带着雨雪飘了满天，就剩伞下方是一片小小的安宁世界。
　　皇甫卓抿着唇，最终抬起手揉了揉夏侯瑾轩的头发：“这终究不是你或者我，随随便便就能控制的事情。”
　　夏侯瑾轩点了点头，看皇甫卓握着伞柄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就伸手帮他捂着。皇甫卓手臂微微缩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收回来。
　　“所以我们总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夏侯瑾轩眯起了眼睛，那又在想坏点子的熟悉表情吓了皇甫卓一跳：“你想干什么。”
　　夏侯瑾轩嘴角一挑：“皇甫兄，我知道你一向刚正不阿，只不过有时候处事，却不应太过强硬。你一味要保姜兄清白，与自己上司闹翻，真正不值。”
　　“你都知道了。”皇甫卓咳嗽一声，把目光投向了别处。随即又想起两人的话题中心，“你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夏侯瑾轩长叹一声：“姜兄之事，想还他清白，我看已经没什么可能。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他性命。”
　　皇甫卓何尝没有想过这一点，但此时听夏侯瑾轩这么说出来，还是觉得他太过大胆，回头看看周围没人，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
　　“劫狱。”
　　皇甫卓没了言语，只能看着他。
　　“我想过了，这事情可以让向儒帮我，等救出姜兄，也可以由向儒送他回上海，再转道去香港或者去美国都行。只不过这劫狱的事情，我倒是从来没做过，”夏侯少爷表情有些为难，也不管皇甫卓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总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才好。”
　　“夏侯瑾轩！”皇甫卓觉得自己头疼，“你胆子也太大了，还想让向儒出面，若是出事，你让伯父他们怎么办。”
　　向儒打理着夏侯家在南京的生意，水运码头上总免不了和白道□□都有些交情，颇有些办法。这些皇甫卓自是知道，但还是觉得太冒险。
　　夏侯瑾轩耸耸肩：“皇甫兄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皇甫卓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摇摇头。
　　“那你准备对姜兄见死不救么？”看皇甫卓瞪他，夏侯瑾轩得意地一笑，“既然如此，不如你帮我想想具体怎么做吧，不被抓到不就好了。”

　　向儒听到自家少爷传唤，就大概猜到了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是真的听少爷说出口，他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少爷的想象力。
　　不能理解的是，自家少爷胡闹也就算了，皇甫少爷怎么说也是南京官场上的人，又是军人，南京监狱的守备是个什么情况，难道他能不清楚。
　　一番痛心疾首的说教之后，自家少爷可怜兮兮地表示，若非这已经是救姜承的最后方法，他也不会走这条路。
　　最终皇甫少爷还是开了口：“直接去监狱救人，是绝不可能的，这个我们已经考虑过了。如果能让姜兄离开监狱，我们就有救人的机会。”
　　这似乎还算一个靠谱的说法，然后自家少爷就在旁边跟着点头。
　　向儒得了夏侯韬的吩咐，如果少爷有什么要救姜承的动作，要先和他汇报，他会帮着想办法。于是这会听了少爷的吩咐，暗自决定回去先和二老爷请示，然后再帮着少爷准备。
　　看着向儒离开，夏侯瑾轩说道：“我得再去见姜兄一面，让他无论是想办法外出就医，或者是别的什么，必须要离开监狱一趟才行。”
　　皇甫卓虽然担心，但眼下并无更好的方法可以选择。
　　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机会来得比他们想得还要快。
　　几天之后的凌晨，夏侯瑾轩被楼下的门铃声给吓醒了，听着窗外的雨声，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门铃声之后就是急促的拍门声，他套上外套匆匆忙忙出房门的时候正好皇甫卓也从自己房间出来，楼下刘言已经开了大门，两人跑下楼梯，看到的是站在客厅里全身罩着一层水汽的欧阳倩。
　　欧阳倩向来落落大方温柔有礼，忽然这个狼狈的样子倒是把两人吓了一跳，那边女佣已经拿来了干毛巾，欧阳倩却顾不上，看着眼前两个自小就像自己兄长一样的人，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皇甫世兄，夏侯世兄，你们赶紧救救表哥。”
　　夏侯瑾轩对着小姑娘似乎要比皇甫卓有办法一些，安慰了欧阳倩几句让她坐下，拿了手帕给她擦脸，再递了杯热水让她捧在手里。
　　家里没有可以换的女装，还不忘记吩咐让拿条毯子给她披着，免得受凉。
　　欧阳倩哭了会也平静了下来，对着两人说了经过。
　　她听说姜承出事，就匆匆从北平赶了回来，结果却被欧阳英关在家里。她方才夜里睡不着，恰巧偷听到欧阳英在书房打电话，结果听到的消息竟然是似乎死了个重要证人，于是姜承的事情已经死无对证，罪名没法判，这种局面之下，有人想要秘密处决姜承。
　　听口气事情已成定局，只是让欧阳英不要一时冲动破坏了整个局面。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想这么做，已经不必再问。
　　“什么时候？”夏侯瑾轩也觉得自己手心冒汗，有些紧张地看了皇甫卓一眼，他站在旁边表情凝重，却不说话。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不会等很久了。”欧阳倩拉着夏侯瑾轩的胳膊，“爸这次不会救他，表哥真的会死的，夏侯世兄，你们……”不等说完，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好歹将欧阳倩劝去了客房，夏侯瑾轩走到皇甫卓身边。他看看夏侯瑾轩白得厉害的脸色，开口道：“我们的计划不必告诉倩儿，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可是……”
　　“这种事情，不会这么快的，而且他们向来只会晚上动手。”皇甫卓看看窗外，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但还没有天亮的意思，“交给我吧，我想最快也就是今晚。”
　　“我也要去。”夏侯瑾轩伸手按住皇甫卓的胳膊，“我知道我帮不了什么忙，不过……这可能就是和姜兄的最后一面了。”
　　虽无死别，但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期。
　　皇甫卓把手轻轻覆在他手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