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payaki

12、第十二章

　　入夜以后雨已经停了，出城的道路泥泞一片，牌照上蒙了黑布的车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匆匆驶过空无一人的街道。
　　向儒原本说好让两位少爷在码头等着，自己一定会把姜承带来，可两人都不放心，夏孤临无奈，只能带着两位少爷绕路从另一个方向往城西南边去——外秦淮河畔那一片地方荒废许久，向来是执行秘密枪决的地方。
　　车停下的地方离河边已经不太远，临近交叉路口，周围都是些废弃的房屋，根本没有住户，是向儒之前和他们说好的伏击地点。之前夏侯瑾轩执意要来，向儒本不答应，但见皇甫卓一反常态不但不阻他还帮他说话，想想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能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他们一切顺利。
　　夏侯瑾轩抱着胳膊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黑黑的一片，心中虽然焦虑，但一直没有开口。皇甫卓白天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关系，威逼利诱地套出他们今晚会有所行动，以自己这边的准备，想要救下姜承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是杀人怕是免不了的。想到此处，夏侯瑾轩有些不舒服，但这些事情，谁不是被逼出来的。
　　皇甫卓借着微弱的光线扫了一眼几个合适的埋伏点，见一切布置妥当，稍觉安心，忍不住感慨了一下今天向儒带的人手倒是不少。接着从身边摸出一把枪，塞到夏侯瑾轩手中。
　　“以防万一，不过不用怕，有我在。”夏侯瑾轩不是没碰过枪，可毕竟不太习惯，摸到那冰冷的金属时心中有些慌，皇甫卓低低的嗓音适时地宽慰了他的紧张情绪。
　　“夏侯少爷，你和少爷等会最好都别出去。”坐在驾驶座上的夏孤临开了口。
　　“我自有分寸。”皇甫卓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
　　等待中的时间分外难熬，夏侯瑾轩把枪握在手里捏的手都有些生疼，脑中飘过了无数种可能，正自己把自己吓得一身冷汗的时候，对面楼顶上手电筒的光线一晃，灭了一下，再一晃。这正是之前约定好的暗号，看来押着姜承的车已经到了附近。夏侯瑾轩直起身，却猛地看到右手边的方向射出两道强光。
　　“怎么两边都有车。”明晃晃的车灯让皇甫卓也警觉起来，拔出手枪就想下车，却被夏孤临回过身来按住了开车门的手：“少爷。”
　　“姜兄的性命在我们手里。”皇甫卓摇摇头推开了夏孤临的手，握着枪下了车，“你照顾好夏侯。”
　　夏侯瑾轩坐在车里看着皇甫卓的背影，刚想下车跟上去，夏孤临已经在外面把车门关了：“夏侯少爷，你绝对不可以。”

　　押着姜承的车是从西边过来的，一前一后两辆轿车。一路太平无事，眼见就要到了地方，车上的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说不过欧阳英家的外甥，何必动这么大的阵仗，要七八个人看着他一个。
　　忽然正前方两道明晃晃的光线射了过来，司机眼前一花，下意识地踩了刹车，紧接着两边就有人从暗处冲了出来，一枪一个，司机和副驾位子上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归了天。后排姜承坐在中间，两边各坐了一个人，那两人刚刚把枪拿出来，就已经被人开了车门从座位上拉了下去，枪声响成一片，每个人身上少说都中了五六枪。
　　皇甫卓藏身在暗处，看着这火力，已经隐约猜到有了第三方势力的介入。
　　后面一辆车上的人看着情况不妙，想下车帮忙，却被空中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子弹逼得不能离开车，接着有两人拿出了小型的冲锋枪，对着那辆车一阵扫射，密集的枪声之后，暗巷中暂时安静了下来。
　　姜承也被从车上拉了下来，他双手被反铐在身后，被三四个人围在中间，但头上的面罩已经被拿了下来。皇甫卓看看他，再看看地上一地的尸体，心中捉摸不透对方的人是什么来历，便站在原地不现身。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拍了自己一下，心里一惊反手顺势就是一个贴身格斗的招式，随即发现自己手里扣着的是夏侯瑾轩，那人疼得声音都变了：“皇甫兄快放手。”再看后面的夏孤临，正对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对方倒是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只是抬头向着楼顶上喊道：“到底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出来见见吧。”
　　向儒带着几个兄弟走了出来，看了看对方的打扮，双手交握做了个手势：“几位可是恒社的朋友。”
　　姜承此刻虽然人被铐着，神智倒是很清醒，已经认出了向儒：“向先生？”
　　“原来是自己人，哈哈，那就好办得很了。”从方才那辆亮灯的车上又下来了几个人，走得近了姜承一看，更是惊讶：“唐兄？”
　　“姜兄！听说你出事了，我特意赶来，还好不算迟。只是没想到你在南京人缘挺好，有人抢着救你啊。”被称为唐兄的人说完，和向儒对看一眼都笑了起来。
　　两拨人马方才都已经发现了对方，但是出于各自的考虑，都未曾有所行动。交火之时，向儒他们见有人吸引火力，就在楼顶上帮忙压制后一辆车上的人。两方人马配合起来，居然事半功倍，顺利地救下了姜承。
　　“肯这个时候出面就是汉子，我唐风也交了你这个朋友。”唐风救下了兄弟，心情很好，见向儒认出他们是恒社的，也乐得和向儒攀个交情。
　　“是我们家少爷要救人。”向儒指了指夏侯瑾轩他们藏身的地方，众人目光一转，看到皇甫卓和夏侯瑾轩走了出来。恒社的人见到皇甫卓身穿军装，又不自觉地端起了枪。
　　姜承见到向儒时已经猜到是夏侯瑾轩的授意，但一来未想到皇甫卓也会参与其中，二来更未料到他二人会以身犯险。此刻见到二人，心中的感觉既惊且喜，但他不想暴露二人身份，是以当着唐风的面，并不叫二人姓名，只是走上前去：“你们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救你。”夏侯瑾轩此刻原本就不像皇甫卓那样清楚事情的凶险程度，此刻顺利过关，倒有点本该如此的感觉。
　　皇甫卓没说话，只是从口袋不知翻出了个什么东西，转到姜承身后在那手铐上拨弄了几下，手铐应声而开。夏侯瑾轩凝目看去，似乎是一截铜丝。
　　“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上车。”向儒看了看四周，一心想让这几个不省心的少爷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见夏侯瑾轩还回头看那一地尸体，推了推他，“船早就准备好了，快走吧，这里自然有兄弟收拾。”

　　唐风的车没露过面，相对安全，皇甫卓夏侯瑾轩和姜承三人就都上了他的车。路上略一交谈，才明白过来，唐风出生上海青帮，目前是恒社的人，和姜承颇有些私交。听说他出了事情，就带了人从上海赶过来救他。他恒社自有些手段，在南京待了十来天，居然也就打听出了些内幕消息，赶来救人恰好就碰在了一起。
　　“姜兄，我们商量过了，你肯定不能留在南京，向儒会送你去上海，然后想去香港或者美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家在上海自然会有人帮你安排。”夏侯瑾轩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东西给姜承，“这是汇丰银行的本票，你带在身上。”
　　姜承默默地接了过来，以他们三人的交情，这个时候再说什么感激的话或者推辞什么，都是多余。
　　“这派系间的事情，我看你也看够了。今后你的去向，也是知道的人越少你越安全。只需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甫卓与姜承皆投身军旅，原本关系亲密，只是这几年两人身陷派系矛盾，被迫地疏远起来。
　　此刻两人心中都涌起种兄弟毕竟是兄弟的感觉，只可惜怕是也再难有做兄弟的机会。
　　“你们原本是要送他去上海？”唐风听到这里插了句话，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一拍大腿笑了起来，“那好办，就交给我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位是谁，不过救人肯定是担了风险的。反正我本来也打算带着姜兄回上海，你们就早点脱身早点安全。你们的人等在哪里？我安排兄弟去通知。”
　　姜承看了看两位知交：“我跟唐兄走，你们在南京自己保重。大恩不言谢，只希望我们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
　　这之后或许会为了今天的事情遭遇其他变故，但姜承相信他们两个人的能耐。
　　“我会告诉二小姐你平安无事。至于之后的事情，我想你有办法通知到她。”夏侯瑾轩最后对姜承说。
　　姜承长叹了口气：“你们……帮我照顾她一些。”
　　皇甫卓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几个人商定之后，皇甫卓和夏侯瑾轩就挑了个安全的地方下了车，目送着那辆车带着姜承，消失在南京城的夜色之中。
　　夏侯瑾轩长出了一口气：“姜兄没事真是太好了，那个唐风，应该信得过吧。”
　　“我知道这个人，姜兄救过他的命，不会有问题。”看姜承离开，皇甫卓心中其实也颇有点惆怅的感觉，隔了好一会才开了口。不过至少这时候精神上放松了一些，也终于有了气力和夏侯瑾轩一件件事情秋后算账，“刚才不是要你在车上不要下来，跑下来干什么。”
　　“我听着枪声响完了才下来的，”夏侯瑾轩用一种可怜兮兮的声音说道：“刚才你那一下好狠，我半边身子都麻了，走路脚腕都疼。”
　　皇甫卓盯着他，明知道他那语气就是半真半假地扯开话题，可偏偏觉得自己对上他就没办法，真正就是命里注定的魔星。
　　“还能走路么。”
　　“勉强可以吧。”夏侯瑾轩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脚腕上是真的疼，刚才精神太集中都没注意到，被皇甫卓这么一扭一撞当真受不起。
　　“我上辈子欠你的。”皇甫卓蹲下在夏侯瑾轩的脚腕上捏了捏，换来夏侯瑾轩两声哎哟，“我背你走吧。”
　　夏侯少爷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趴到了皇甫卓背上，偶尔一次吧，反正他急行军什么的，负重也不比自己轻多少吧。
　　“这么弱不禁风，还不知强身健体。”皇甫卓一边走还不忘记教训人。
　　“知道了皇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