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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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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去了挖掘现场,夏侯瑾轩才发现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天生的。
分区,分文化层,挖掘,清理,分门别类地整理研究,再去工地上测量,计算。
挖掘现场那不过几十平方公里的地盘上,汇集了当代中国考古界最有名望最专业的一群人,夏侯瑾轩和他们在一起,觉得自己每一刻都在学习,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他整理了之前出土的甲骨,经过仔细的分析推敲,推断说附近应该还有个人造灰坑,有一定的可能是祭祀坑,可能会有比较有考古意义的甲骨出土。
一番推理论证,几位专家级别的也都表示认同,同事们结合大家的意见,决定继续地毯式的搜索,结果两周多之后果然找到了,这个灰坑中一次性出土了大量甲骨,甚至还有未破损的刻有卜辞的整版甲骨,这让所有人喜出望外,虽然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但大家的工作热情却愈发高涨,纷纷建议把挖掘工期再往后延一延。
夏侯瑾轩也有同感,所以梁先生建议他再多留一个月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天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沉,落日余晖把整个挖掘现场都染上了一片金红色。当地的工头吆喝了一声,还在作业的工人们纷纷应和着准备收工。夏侯瑾轩站在高处眯着眼睛看着这一派祥和的景象,心中对这片地方竟然产生出种留恋之情。
“都这么晚了,闻教授怎么还没到。”同屋的小夏站在他身边往另一个方向张望着,着急的样子溢于言表。闻教授是小夏在清华的老师,早就传信过来说今天要到安阳,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到,“早知道我就和梁先生申请去接他了。”
闻教授同样在楚辞研究上颇多建树,还曾在中大任教,夏侯瑾轩也听说过此人,他拍了拍小夏:“梁先生不是说了有人会陪闻教授一起过来,你就别着急了。”
话音未落,小夏已经跳了起来朝着远处挥手:“来了!”
夏侯瑾轩闻言回头去看,远远瞧见两匹马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心说这方法不错,当年自己坐牛车耽搁的时间可不少。
“怎么还来了个军官。”待两骑跑得近了些,小夏看着来人那身显眼的军服,听起来有点疑惑,但还是小跑着迎了过去。
等到两人到了面前,夏侯瑾轩一脸的不敢相信。
那边小夏正扶着闻教授下马,皇甫卓已经翻身离鞍跳了下来,看着夏侯瑾轩那副不敢相信的傻乎乎的表情,觉得自己心情挺好。
“皇甫兄,你怎么来了?”夏侯瑾轩确认了半天才确信自己没认错人。
“我这是顺路…”皇甫卓刚说了这一句,梁思永已经闻讯赶了过来,两人也不便再继续私下说话,便和众人一起见礼。
闻教授颇有点感慨:“你们这真不好找,幸好皇甫处长陪我一起来。”
“闻先生客气了,能借机来见识一番,是我的荣幸才是。”皇甫卓虽然穿着军装,不过在一群一身尘土的文人中间,倒也显得有几分文质彬彬的感觉。
梁思永顿时对这个穿军装的年轻人也生出几分好感:“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一起来吃顿便饭。”
得知皇甫卓与夏侯瑾轩还是旧识,夏侯瑾轩自然而然也就被拉过去作陪,一顿饭梁闻二人加上史语所的几员大将不停口地探讨着殷墟考古的最新进展,皇甫卓装出一副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听着,不过夏侯瑾轩凭着对他多年的了解,还是看出了他表象下的无聊心情。两人还没逮着说话的机会,夏侯瑾轩一肚子疑问,饭桌上给他打了十几遍询问的眼色,皇甫卓对此一律回以同样的无辜眼神,表示自己看不懂。
等到吃完了饭几个人仍然意犹未尽,一副誓要秉烛夜谈的架势。本来梁先生要给皇甫卓另外安排住处,夏侯瑾轩说没关系他住我那里就可以了,把已经无聊了一晚上快要打哈欠的皇甫卓拯救了出来。
“你怎么会来安阳?”出了院子皇甫卓还在解系在树上的马缰绳,夏侯瑾轩已经急忙忙地问开了。
“顺路。”月光下皇甫卓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显得极为无辜,“来河南有事,然后到了安阳,正好闻先生要来,他与我上司相熟,既然要找人送他,那反正我是本地人,路比较熟。”
“原来真的不是来看我的。”夏侯瑾轩小声嘟囔。田间小路不算宽,刚刚够皇甫卓牵着马和他并肩而行。四周一片寂静,所以他声音虽小,皇甫卓还是听到了,再开口时声音里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我看你在这里倒是自得其乐,说好一个月都变成两个月了。”
“哎皇甫兄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是要震惊世界的发现……”夏侯瑾轩仿佛炫耀心爱之物的小孩子,把自己的各种事迹又和皇甫卓添油加醋地展开描述,皇甫卓对考古其实本无兴趣,但夏侯瑾轩说的乃是自己,和晚饭时大家的话题倒也不太一样,夏侯愿意说,他自然也有兴趣听。听到夏侯瑾轩说自己一来就病倒,据说还是那块玉显了通灵保了平安之后,皇甫卓皱了眉头:“那你后来怎么好的。”
“吃药好的啊,虽然玉有灵性,但是也要讲究科学。”夏侯瑾轩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不是从小就怕吃药,二世伯抱怨你生病不肯吃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见过好几次。”
夏侯瑾轩表示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有时候也真的很讨厌:“你们都不在,我抱怨完了还不是要自己把药吃了,那不如省省力气。”
看着皇甫卓一脸的恍然大悟,夏侯瑾轩挥挥手,决定换个话题:“那你来这里待几天?”
“明天早上就走,回安阳城之后很快就要回去开封,不能耽搁。”
夏侯瑾轩心里算了算路程和时间,意识到皇甫卓大约真是专程跑来看他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低着头往前走,耳中只剩下两人一马的脚步声。
“夏侯世伯打了好几通电话来问你情况,我让他直接打去中央研究院要人。”皇甫卓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有些累了,“听说我要来,二世伯还叮嘱我给你带件大衣。他们都很惦记你。”
“嗯,等这边事情结束,我就回家一趟。”夏侯瑾轩指了指前面的房子,“到了。”
“一张床?”等进了屋,皇甫卓又愣了,虽然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可是事先还真没想到。
“出门在外,皇甫二少爷就凑合一下吧。”夏侯瑾轩笑嘻嘻地把他的军帽放在自己平时用的书桌上,“这么冷的天,睡地上更难受。”
夏侯瑾轩半夜里醒过来,皇甫卓的呼吸就在耳畔,一下又一下,平稳悠长。
虽说床并不太小,可还是觉得地方够挤的。毕竟皇甫卓这么一个成年男人,肩宽腿长的体型,再加上自己,肯定会睡得不舒服。
看看皇甫卓依然睡得很沉的样子,偏过头去看了看窗外——乡下视野开阔,这是南京比不了的,虽然这个角度看不到月亮,但是星空也可以美得十分震撼人心。
明天应该还是个好天,工地上的事情可以继续推进。
夏侯瑾轩动了动胳膊,结果碰到了皇甫卓的手臂,往里让了让又碰到了墙,墙壁的温度冷得他一哆嗦,又不自觉地往皇甫卓那靠了点。
见皇甫卓仍然睡得踏实,心里居然有点忿忿不平,小范围地折腾来折腾去却总觉得不舒服,又不敢动作太大,怕把皇甫卓给弄醒,最后叹了口气,横下心来拉着皇甫卓的胳膊放平了,把自己的脑袋枕了上去。
这样感觉好多了,空间似乎也大了点。夏侯瑾轩觉得挺满意,除了皇甫卓的胳膊有点硬——不过好处也是有的,皇甫卓的体温隔着两层衣服传过来,感觉暖暖的,竟然就觉得又困了起来。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翻腾了两下,终于觉得舒坦了,倒也没太意识到自己这睡姿有些欠妥当。
过了良久,听着夏侯瑾轩的呼吸平稳了,皇甫卓睁开了眼睛。
这人难道不知道他这样翻腾,一起睡的人会醒么。皇甫卓轻轻叹了口气,抬眼去看窗外的一天星光。
感觉夏侯瑾轩又往他怀里靠了靠,皇甫卓弯起手臂,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把人整个搂进怀里。
从小他就继承着父亲和大哥的愿望与意志,这些也已经变成了他自己的愿望和意志,而夏侯瑾轩就走着他不敢走的路。他看着夏侯瑾轩执著地坚持着自己的理想,抗拒着家庭带来的压力,于是带着一点羡慕,尽力支持他。
并不是说他不满意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同样喜欢看到夏侯这样自由而耀眼的生活方式。
这感情本就有些复杂,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复杂或者说从复杂归结为极致的简单,皇甫卓已经想不起来了,家中三番五次催他成婚,他却发现心里沉甸甸地容不下别人的时候,就知道根本再来不及回头。
明知道这事情根本没有可能,却还是固执地等着,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走远点,却始终舍不得。他一直觉得,等看着夏侯瑾轩找个心爱的姑娘,成家立业,他就会把这心事放下了。而且这样的年代,他自己这样的人,生死并不是可以掌控的事情,所以从未打算把这感情说出来,也不想让谁发现。喜欢谁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何须让别人因为自己陷入尴尬的两难境地。
不过偶尔在这样的夜色的保护下,可以不用去想那么多。
这个睡觉喜欢粘人的毛病,真不知道到底该说好还是不好。皇甫卓抬手顺了顺夏侯瑾轩长得有些长,落下来遮住了眼睛的额发,然后用指尖轻轻滑过他脸侧,最终收了回来。
夏侯瑾轩一向聪明,但是在感情上就……皇甫卓无声地笑了笑,就当个无知无觉的笨蛋吧,这样其实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