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人》猫十七

8、雕梁如围栏

　　梁翘一脸好笑地看着谢连庄走出去，待他的身影拐出门去，看不见了，才不自觉地收了唇角的笑意，沉思起来。

　　萱草自以为梁翘是为了故意显示出大度来，才劝着谢连庄去看婉裳。可为了一个贤良的名声，却硬生生地把男人往外推，最后苦的也不过是自己。她不赞同地叹了口气，想要劝，“小姐……”

　　梁翘抬眼，才发现萱草还站在一边，也想得到她要说些什么。梁翘阻了她要说的话，又笑了笑，道：“我自有分寸的，你不必担心。”

　　听梁翘如此说，萱草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只得叹了口气，退出去。

　　梁翘也很想叹气，可为的却跟萱草不是一个理由。

　　她今日在孟氏那里，挨的并不只是教训，还有一番孟氏对她日后要如何行事的教导。单就婉裳这件事情，孟氏就给了她一番明确无误的指令和分析，不仅是要她以不变应万变，以先拢住谢连庄为第一要务，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这个孩子根本就留不下来。孟氏的本意自然是要安抚她，让她不要自乱了阵脚，可一番分析听在梁翘耳内，却只是觉得疲惫。

　　梁翘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目所及，是古香古色的画栋雕梁。也许在今日之前，她还觉得这别有一番趣味，可此时再行看去，却隐隐觉得如同牢笼。

　　而她这一生的意义不在别的，就在于同这牢笼里的其他囚犯互相防备、揣度，用全部的心力和算计去维持一个平衡。

　　梁翘突然意识到，她似乎竟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独立意义，她被困住了。

　　从今往后，她的全部人生就是围着谢连庄打转，他会有自己的事业，还能追求爱情，也终会有一个或几个他守得住也衷心盼望的孩子。而她，则只要看着他，甚至帮他，达成这一切就好。

　　这就是这个社会对她的全部要求，也是她自己所应该选择的一条路。

　　可突然，她觉得很不甘心。

　　以致在看见谢连庄进来的刹那，梁翘竟感到了一丝愤怒。

　　谢连庄被梁翘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楞在当地，有些担心，也有些不安，“翘儿[qiaor]，你怎么了？”

　　梁翘回过神来，笑了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连庄没理会她的问话，径自走到她面前，蹙着眉道：“你刚刚想什么呢？别说‘没什么’——”他抬手阻止梁翘的敷衍，“你有什么担心的，告诉我。……别忘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了。你要是有什么心事连我都不肯说，还有谁能帮你分担呢？”

　　看着谢连庄关心的目光，梁翘心中的不忿好像一刹那就烟消云散了。她拉过他头上儒巾的丝带，卷在手指间把玩，不再介意地回应，“真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我好像是职业妇女变身家庭主妇了，一时挺失落的。”

　　谢连庄有些愣怔地看着梁翘，他之前还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对他而言，从现代穿到古代，纵然有种种生活上的不便，可除了父母亲朋，他其实并没有失去什么，甚至是一下子由需要自我奋斗的小青年变成了官三代，起点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可梁翘却不一样了。虽然也是泼天的富贵，也是锦衣玉食，可对有隐性女强人属性的梁翘来说，也无疑是一朝回到了妇女解放前。

　　谢连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梁翘。

　　她笑了一下，拍了拍谢连庄的脸，“干嘛，你倒一副自己失业了的表情。”不想两个人一起对着郁闷，她转了个话题，“婉裳如何了？”

　　谢连庄也知道她的用意，跟着转换了情绪。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想也知道本来就没如何，不过是折腾着想见我罢了。”

　　梁翘失笑，“是，您老人家英明神武，魅力不凡嘛。”

　　谢连庄伸手去掐她的脸，“你就知道损我。”

　　梁翘抬手把他的爪子拍开，怒目而视，“想造反了你，竟然敢掐我！”她跳起来，将罪恶的双手伸向谢连庄，两人一时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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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知道梁翘虽看似笑闹着过去了，可到底心里是不快的，谢连庄便一晚上都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好容易到晚上快就寝时，梁翘的兴致才高了一些，逼着谢连庄画楚河汉界，将婚床的大部分地盘都划归己有，只给了谢连庄一个勉强的容身之地。

　　谢连庄满脸哀戚地平躺在他那窄小的一亩三分地上，忍不住为自己的权益抗争，“我说翘儿啊……姐姐！您看看我，看看我这地方小的，翻个身就能掉下去了，您忍心让我往地上摔吗？”

　　梁翘笑嘻嘻地趴在他的肚子上，伸出胳膊，指了指地上的脚踏，“不还有这个垫着呢，你怕什么？”

　　谢连庄斜着眼睛，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去，脸上的表情顷刻就变得更委屈了，“我摔在上面，再滚下去！这就是二次伤害了！姐，咱不能这么狠吧！”

　　两个人正说笑间，外面就传来了小桃的嚷叫声：“萱草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婉裳姐姐她是真地不舒服……”

　　梁翘的好心情瞬间破灭。本来，她是觉得女人不该为难女人，而婉裳的孩子也实在未必能够保住，能体谅、照顾她些的，梁翘也不在乎就此做个人情。可这一天连着两次地找事，却实在是让她都有些不耐烦了。

　　梁翘腾地坐起身来，跨过谢连庄下了床，“你在这呆着，我去看看。”

　　谢连庄看着好不容易被自己哄高兴了的梁翘，此时又满脸煞气，不由也气婉裳找事。他拉住梁翘，“还是我去吧。直接告诉她，再找事，就让她住到最远的院子里，禁了她的足，伺候的人也撤了，看她还老不老实！”他顿了一下，说出最在意的，“没得让你为了她，再生闲气。”

　　梁翘挺欣慰地叹了口气，拍拍他，“有心了，不过这种事，你去没用。交给我吧。”

　　梁翘说着，出了门，似笑非笑地瞄了小桃一眼，“怎么？婉裳又不舒服了？那好，我就去看看。”

　　小桃迟疑地往门内瞥了一眼，“二少爷……”

　　梁翘沉下脸来，“怎么，我去看还不行，非得少爷亲自去看她不可吗？”

　　小桃虽没有近身伺候过主子的经验，可认谁也知道这时候梁翘已是发怒了。她瑟缩了一下，小脸立时白了，“不是不是，谢谢二奶奶，二奶奶请……”

　　梁翘也无意跟她计较，便随着她到了婉裳的住处。

　　她进门时，婉裳正捂着一条手帕，趴在床沿干呕。听见人进来，她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是满满地惊喜，可在见到来人是梁翘时，她脸上的喜色便一点点褪了下去，最后只剩下苍白。

　　“奶奶……”她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少爷他……”是真地已经厌弃她了吗？

　　梁翘在离床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听小桃说，你又不舒服了？”

　　婉裳失神地摇摇头，“我没有不舒服……”

　　梁翘挑挑眉，倒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直接的回答。她笑着看向小桃，“那小桃怎么会说你不舒服呢？是她撒了谎，还是……”

　　小桃显然也没想到婉裳会这样答，她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本就已经失了血色的脸上都显出了一丝青色，“二奶奶，二奶奶，不是我撒谎啊。是婉裳姐姐一直在吐，是，是她求我去请二少爷来的。我本来也不敢的，可婉裳姐姐一直吐，一直吐，然后吐完就哭。我……我怕我不听婉裳姐姐的话，会……会被人怪罪照顾不好她，我才去的……”

　　梁翘重新看向婉裳，既然后者都已经直说了，她也不想再绕弯，“是这样……那婉裳，你这是想挟肚子里的孩子，来让少爷见你？”

　　婉裳已经泪流了满脸，此时不由悲戚地笑了一下，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似的，“我知道，其实少爷早就不喜欢我了，他喜欢上了碧俏。可我本以为，有了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他说不定会回心转意一点，可没想到，他现在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了……”

　　梁翘冷笑，在她这个正妻面前提什么谢连庄喜欢碧俏，这个眼药上的可真是没有意思。“那又如何？他没能因为这个孩子而高看你一眼，所以你也不打算再留着这个孩子了？”

　　婉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眼泪也不再继续往下流，“怎么可能？二太太保证过，会让我生下这个孩子的！二奶奶你不能……”

　　梁翘是真心觉得好笑，“我不能如何？不能让你打掉这个孩子？”

　　婉裳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谨慎戒备起来，她不由得往床内缩了缩，手掌保护性地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柔弱的样子一下子没有了，脸上现出一丝凶狠来，无言地瞪着梁翘。

　　梁翘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有要打算它的意思。我只是要提醒你，你只想着有二太太做靠山，可你似乎忘了，这个家的最高女主人，不是二太太，而是老太太！”

　　婉裳垂了眸，脸上闪过一丝心惊。

　　梁翘却不管她，只继续道：“这个孩子，现在过了老太太的明路了吗？还没有吧。你现在就开始用孩子来闹，是不是太早了点呢？你自己也知道，少爷已经不喜欢你了，那就老实一点吧，别让他连你肚子里的这个一起彻底厌弃了。这样，老太太追究起来的时候，他还说不定会帮你求求情。”

　　见婉裳的脸上已经现出了醒悟的神色，梁翘也不想再继续多说。她知道，婉裳终于明白，她到底能不能生下这个孩子，现在根本还是两说。短时间内，她是不会再继续仗着孩子来纠缠谢连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