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凛冬

4、变数

　　“主子！”

　　玄英睁开眼的时候，宝墨正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望着他：“主子！您又胡闹，昨天居然在围墙边直接睡着了，还是我把您拖回来的，您身上烫得不行，染了风寒，今日您就乖乖躺着，哪里都不要去了。”

　　玄英头疼得难受，微微蹙起了眉。宝墨连忙递上药碗：“主子，喝了药您好生歇息，今儿夏神子一大早便跑去围墙边大吼大叫，待服侍完您，我就去夏神殿找他，让他不要再闹了。”

　　玄英没有说话，乖乖喝了药，待宝墨准备走的时候，才喊住他吩咐道：“宝墨，去围墙边听听朱明讲的什么，你莫要出声，让他以为这边没有人在就好了。”

　　宝墨想了想，点点头：“主子，听您的，我不在您身边的时候，您可休要胡想乱想的。”

　　玄英闭上眼，许久没有生过病了，原来自己的这个身子，也会偶尔闹闹别扭啊。

　　玄英，我朱明今后要是死，必定与你有关！

　　朱明的话又回荡在耳边，玄英眉心倏然一跳，心里腾起一阵烦躁，就算神子的结局必然是死，他也不要朱明因为他，而遭到一些别的什么对待。玄英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脑中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恍惚间，他似乎梦到了朱明，背后是一片海，他就这样笑着，笑着，沉入海中……

　　病愈后的第一天，玄英不知不觉地来到那堵墙边，紧紧靠着墙，妄图在那冰冷的墙上，找到对方身体的温度，玄英默然不语。

　　第一日，他就听到了朱明语气欢快地讲着当日见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日，朱明想也许玄英不喜欢他讲自己的事，便挑着玄英可能喜欢的话题讲。

　　第四日，朱明搜寻了各地的奇人异事讲给玄英听。

　　第七日，朱明讲着笑话要逗玄英开心。

　　第十五日，朱明从宝墨那儿问了话来套玄英，玄英回去后便禁止宝墨再去朱明府上。

　　一个月后，墙那头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玄英不知朱明是否放弃了，仍旧每日都去墙边固执地坐上一整天，这似乎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只要那样靠着，便好。身为神子，就该安安分分地长大，待到海神宴那天，完成自己的使命。

　　玄英静静地坐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墙边长满了青苔，唯有他一直坐着的那里，干净得如同他本人。有时他会忍不住心想，朱明会不会就此忘了自己，寻到了其他的乐趣。

　　他原以为，就此安静地度过这一生，便是他们的结局，却没料到，朱明，终究是他生命里最无法掌控的变数。

　　半年后的某一天，玄英回到屋子，眸中隐约透出些许愤怒。

　　“公子，您怎么了？”宝墨担心地问道。

　　玄英语调冰冷：“宝墨，明日此时，请国师过来。”

　　“为什么——”宝墨看到玄英的眼神，不由噤声。

　　次日，玄英早早地来到墙边，怔怔地看着墙头，朱明的话又出现在耳边——“玄英，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这里，明天你等我，我会支开那些碍事的下人，然后，来见你。”

　　那是半年来，都没有再听到的声音，初听入耳中，竟是站不稳，恍然似要落下泪来。

　　——来见你——

　　——来见你——

　　玄英的心脏骤然紧缩，他睁大了眼，是的，他想见朱明，可违背了神子不得相接触的禁忌，若连神子的资格都失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连死都不如的痛苦。玄英不怕自己遭到怎样的对待，但他怕朱明因此而陷入不复。

　　他听到墙那边传来的声音，身形一震，朱明来了，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从未不曾似这样惊慌失措。他连忙站到稍远些的树后，透过枝叶的缝隙，看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玄英大多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的阳光格外耀眼，而朱明的面容，比那日光还要亮。

　　宝墨按玄英之言及时唤来国师，朱明被抓了回去，从此被软禁，而玄英，则因看到了朱明，而被刺瞎双目，再不能视物。

　　那年，朱明十五，玄英十七。

　　原来，朱明头上并没有长角啊，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玄英第一次无所顾忌地笑了，没想到此生，还能看朱明一眼。

　　玄英的面上，沉淀了淡然。

　　如此，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