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灯》鱼在溪

4、二、箜篌谷响□□花

　　召王胞弟姬谷的车队在王城外的箜篌谷受袭，齐国迎亲使者子袅拼死相护，保姬谷安然无恙，自己右胸却中箭，差点命丧箜篌谷，如若不是属下众人拼死将两人送出谷外，两人或许要将命留在召国王城外了，而子袅从齐国带来的一应财宝尽皆失去。
　　试想，设下如此陷阱的人是何其的无耻可恨，不说钱财，姬谷别离故都整整一十六年，如今故园近在咫尺，要是真的失了性命，岂不是死不瞑目？何况如果子袅命丧召国国都外，召国岂不是被陷害得彻彻底底？

　　据说子袅包扎好，盯着自己的伤口半晌，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此箭锋钝，不足致命。”

　　此话真真惹人无限遐想，好事人忍不住从这句话下手，深入剖析一番，剖析完后便摇头叹息、舌战兰亭，难争高下，次日，争论内容会被传到民间，于是更是遐想无数。
　　剖析的最初内容难以查询，不过刮去一层层道听途说的枝叶，要想知道原本的内容，也不是一件难事。
　　据说在据说子袅说出那番话之前，有人觉得此举定然是召国的敌国所为，但是深入探究到哪一个国家，却不好说了。召国敌国没有，友国同样没有，可谓孤零零遗世独立在九州上，占一席之地，只待一日，那注定的天之骄子骑着神驹，踏平东阿城。

　　有远见者会自以为一针见血地指出，此举定然是齐国所为，这要是成功了，那权倾朝野的御史大夫便会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他乡，而齐国大举报仇之名，让铁骑从大河之北一路踏过来，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后还能够抱得美人归，占领召国，其间过往城池，难免得到厚利，这般的出师有名，就连周天子也不能够说道什么，齐王一举三得，威名振于四野，才是最大的赢家。

　　所有的推测，或不着边际，或振振有词，在子袅那句话传出后，都静默了。

　　这幕后者意欲让天下人疑心，让子袅寒心，让齐国声誉下降，还让新近被周天子封为召侯的姬谷死去，谁才是真正的得利者？似乎是召国，也未可知。
　　可是如果再往深处想的话，如果子袅这一年来和齐王的所谓不和只是假象，齐王派他到召国来也只是迷惑众人耳目的计策……那这问题就越想越深了，越深则水越浑，而上位者之间的战争，胜就胜在能够拿捏住人心，知道如何把事情变复杂，又懂得把这一种复杂停留在哪一层，让别人无法看清的同时，也不至于让自己糊涂。
　　答案静静浮在水面下，湖水浑浊不堪。

　　沧海桑田中，这风声鹤唳的一刻微不足道，但是若是铺展到当时当刻，必然是毕生难忘的，人有记忆，草木自然也不会例外，那般惨烈的情景同样会久久刻在树木的年轮里。旒抒拨开杂乱的草丛，闭目在箜篌谷里捕捉微弱的灵识，分辨出那天出事的情景。
　　是有影像留下的，而且足够深刻，可是不知为何，那情景总是掩藏在一层薄薄的雾色之中，雾色昏黄，像是陈旧的纯白锦帛，蜿蜒盘桓在记忆里。
　　记忆。

　　旒抒猛地睁开眼，淡淡地看着前方，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六年前，那时也是有这般的迷雾，而后一把剑破空而来，斩去了旒抒半生修行，整整七百年的修为。
　　七百年刻苦打下的根基，在那一刹那化为虚无。

　　他拼死逃出剑阵，拖着连婴孩尚且不如的虚弱身躯向前，最后倒在了太湖边，被路过的盏灯公主姬望救回。
　　那一次的记忆太过骇人，旒抒在很久之后，依旧不能够自由控制妖力，姬望便给他找来许多人间术士，助他修炼，他这才渐渐忘记了那件事，但是现在，那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逃开，但是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山谷拐角处转出一个白衣翩公子，他瞥了旒抒一眼，淡漠的声音中透露了些微的诧异：“原来盏灯公主身边真的养了一只妖。”

　　齐国的使者子袅不顾身上的伤势，草草休息了两天便递上了国书，召王姬倘次日宣见，他的弟弟姬谷也在那日回到召国朝堂。
　　事情如此这般地发展下去，或许就没有什么外伸之枝了，但是那日朝堂并不是那般安乐情景，原因么，自然是召王最宠爱的女儿了。

　　姬望一夜未睡，在东阿成奔走了一夜，韩间一直默默跟着她，眼看着姬望眼中戾气越来越重，他拉住越来越急躁的姬望，指了指天际，姬望这才觉察到自己竟然寻找了一夜了。
　　一夜了呵，旒抒去了哪里？他从来不会乱跑，为何会好端端就消失了？
　　姬望握紧拳头，看着快要升起高阳的天际，冷笑一声，道：“韩叔，你去牡丹园，取来旒抒给我的护身符。”
　　韩间有些踌躇，姬望抿了抿嘴，面上满是凄楚，韩间默然叹气，坚持将姬望送到寝殿门口，才转身前往牡丹园。

　　姬望回宫里略加梳妆，宫人看她一脸煞气，都是胆战心惊地服侍着，好容易等到召王的召见，姬望掩住面上急躁，随着黄门施施然来到了大殿中。
　　召王将她安排在竹帘之后，安静地听来使讲述齐王的意思，间或问几个问题，到后来，有些问题就有重复问的嫌疑了，连召王都有些奇怪，瞥了几眼竹帘。
　　姬望心中急躁，但是韩间一直未归，而她决不能这般放走齐国的使者，帘外人看不见她，她同样也看不见别人，但是旒抒失踪了，嫌疑最大的便是这个使者。

　　姬谷十二岁被送往齐国当人质，其实这个本轮不到他，他七岁的时候，他的长兄——召国的世子——姬倘，被老齐王亲自要去了齐国，只因姬倘的琴音为天下一绝，老齐王不胜欣赏。但是五年后，不知为何，姬倘回来了，他的父王忙不迭地将他送去了齐国，连带着在召国精选的二十个佳人。
　　他这一去，就呆了整整十四年。
　　因为相貌很是绮丽，老齐王在位期间，他不知受了多少凌辱，一直是田伐暗中努力护他周全。
　　后来老齐王去世，他这才能够扬眉吐气做人。
　　现在齐王不仅迎娶他的亲侄女儿作王妃，还愿意送他回国，他心里明白，田伐对他的恩情，他可能永远都还不清了。偏偏这次回来还遭到刺杀，差点害得子袅命丧在这里，要不是田伐早预料到路途中会有凶险，派遣略通秘术的子袅前来，他姬谷恐怕真的是没命回来召王宫了罢！

　　此时看到自己的侄女儿百般刁难子袅，他有些不悦，偏偏上位是他的兄长，无论亲情道义，他都不能够说什么，只能恭顺地跪坐着，时不时抬头看子袅淡然地回答着盏灯公主的问话，他微微叹气，暗道庆幸，如子袅先生这般的谪仙，若是丧命在召国，齐王等同于被废去了右胳膊罢！

　　他正暗自思索着，忽然竹帘被掀开。姬谷有些诧异，抬头看召王，见他也呆住，满殿的人都是刹那失神，因为姬望的绝世容颜，也为她的胆大妄为，众人还未回过神，只见姬望快速奔下殿，一张符纸从她袖中飞出，直射子袅面门，姬谷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子袅长身站起，拉开姬谷，符纸化作一只鬼手，击上子袅的额头，子袅脸色立即灰暗下去，直挺挺地倒下。

　　姬望呆住，满殿的人更是呆若木鸡，姬望眼看着子袅缓缓倒下，墨黑的长发飘起，遮住了他半张脸，那俊逸的脸，此时满是死气。
　　殿中的人终是被一声大吼惊醒，在姬谷扑向子袅后，众人都跑了过来，一时间，大殿里乱成一团，召王最是慌神，忙召召国的祭司前往昭阳殿。

　　众人抬着子袅离去的时候，姬望犹自站在大殿中，很是恍惚，没有人理会她，她第一次彻彻底底被人遗忘忽视了，因为那边有个谪仙般的人倒下了，因为自己放出的符咒。
　　姬望忽然颤抖起来，她杀人无数，但是这次却是慌了，她不想的，她只是想试试子袅是不是会秘术，她之前认定了他会，根本就没想过如果他不会，这个符咒将会怎样。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姬望稍感安心，抬头看向韩间，颤颤道：“韩叔，他就那般倒下了……”
　　韩间安抚地朝她一笑，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