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三、十里红妆百步雪 ...
-
子袅终是无恙。
不过子袅身为齐国御史大夫,在召国境内频频遇险,而第二次,竟然还是召王自己的女儿亲自动手,召王大怒之下,将姬望拘禁在凤归台,而当日殿中随侍官员,所有家属都被接进了宫中,宫中侍卫被聚集到一处,乱刀砍死。
如此召王尚觉对不住子袅,正待想些其他该惩罚的人,子袅拖着病体来到召王面前,请求他收回成命,他这才罢休。
姬望站在凤归台上,高高的凤归台上满是入夏的风,她却满身寒意。
她了解自己的父王,虽然她看不见,但是现在王宫的某一角,必然是一场惨烈的屠杀,她虽然从小狠辣,但是自从救了旒抒后,她为了帮助旒抒修炼,已经很久不染血气了,现在猛然回看,才发觉血腥味竟然如此令人作呕,她闻不着,却更加觉得周围满是血腥。
她猛然回身看向韩间,道:“三日后队伍就要出发了,我想去牡丹园看看。”
韩间默然。
姬望叹了口气,道:“韩叔,就当这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罢,我去齐国,你就自由了。”
韩间依旧是淡淡的模样,姬望想了想,好似自从五岁那年开始,韩间脸上就几乎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了。
姬望负手远望,对于韩间,她还是很感激的,毕竟没有谁有义务这般保护她,她想了想,笑道:“韩叔,你想办法带我出去一趟罢,临走之前,我会把柳姑娘的下落告诉你。”
姬望说完这句话,无需回头也知道韩间脸上表情的瞬间变化,是啊,柳盈,韩间唯一的软肋,姬望这么多年能够让韩间对自己完全忠诚的最大保障,这份忠诚,已经远远超过了韩间对于召王的忠诚。
姬望自己一直都不敢前去探望囚禁柳盈的地方,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露出蛛丝马迹,韩间就有足够的能力顺藤摸瓜找到。
但是身后的韩间没有答应。
此时的姬望没有了在大殿时的惊慌模样,她遥遥看着召国都城东阿,心中有些眷念,对王宫,对她的父王,她反而没什么真切感受。
她想了想,忽然邪气一笑,道:“韩叔,你可知道,当初凉茶里根本就没有哑药?”她回过头,笑靥中,更是倾城绝世,“你想啊,我虽然贵为公主,但是才五岁呢,谁敢给哑药给我?”
韩间默然看着她,眼中没什么情绪。
姬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难道你那时候就知道了柳姑娘在我手中,所以干脆装聋作哑?”
韩间还是如同雕塑一般地站着,姬望缓缓收起笑,脑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想,但是这怎么可能?她是在四岁时囚禁住柳盈,六岁告知韩间,难道韩间从一开始就知道?姬望皱起眉头,厉声问道:“韩间!你到底是什么人?”
韩间终是笑了,那种嘲讽的微笑,带着丝怜悯,还有不舍,种种复杂的感情在他眼中盘桓,终是化作一团浓黑,他垂下眼,不等姬望发话,腾身飞起,直接跳下了凤归台。
韩间的武术盖世无双,所以当初召王才敢将最宠的公主交给他,但是现在,他在空中翻身,不伸手借任何力,就如断线风筝般,落下了凤归台。
就如多年前,多年前那个女子落下山海关的高墙上一样,满身衣物飞起,如仙人驾云一般,但是他们却是扑入死路。
原来韩间早已知晓,原来他早知道自己逼死了柳盈!他这么多年的护卫,不是因为自己的威胁!
姬望双手按在高墙上,十指在粗粝的城墙上划过,留下道道血痕,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韩间落下,在台下绽出一朵盛开的红花。
在召王接见齐国使者的第二天,召王向使者致歉,原来接见那天,盏灯公主被身边的侍卫施了迷魂术,差点伤及齐国使者的性命,好在施救及时,那侍卫已然畏罪自杀,尸体被拖到午门暴晒三日,三日后公主出嫁前,方可放下。
这一场和亲还未开始便遍布着血腥,市井里都有些惴惴,大有风雨欲来之感。
市井如此,王宫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盏灯公主的寝宫,偌大的宫殿内,一个侍女都没有。
召王挥挥手遣散随从,只身走进去,到得里间,层层帷幔之后,姬望独坐的身影终于出现。召王走过去,姬望眼眸闪了闪,还是没有起身行礼。
召王无奈,走到姬望对面,父女俩面对面跪坐着,中间隔着韩间的佩剑。
召王拿起剑,一把拔出,看着上面新旧裂痕,终是叹了口气:“望儿,父王这般对他,也是为你好。”
姬望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地看着那把剑,召王将剑送回剑鞘,姬望的声音淡淡的响起:“父王,韩叔这一生,终是毁在了儿臣手上。”
召王慈爱地看着姬望,这般神情要是被他的随从看到,他们准会惊讶的不得了罢。
姬望却是没有看见,她看向召王的身后,眼神涣散,喃喃道:“父王,儿臣是公主,这百般杀伐本应与儿臣无关,这世间哪里有公主那般嗜杀呢?但是从儿臣三岁起,儿臣的手上就没有停止沾染鲜血,儿臣早知会遭报应,却不知报应会应在身边的人身上,旒抒生死不明,韩叔跳下凤归台,儿臣不知将来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儿臣什么都不怕,独独害怕天道,昨晚儿臣一夜未睡,那些惨死儿臣手中的人,都回来了……”
召王手搭上姬望肩上,姬望回过神来,心中莫名一定,她第一次正式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长期的酒肉荤糜已经让他委顿不堪,但是这一刻,他面对自己女儿的惶恐,忽然间那么高大,似乎是回到了过去。
姬望扯起嘴角,勉强一笑,召王眼中满是伤痛之色,他仰面看着屋顶,“嘿嘿”一笑,满满的说不清的凄厉,他道:“孤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报应,孤年少时做下错事,你母亲难产而去,你如今也是万般不如意,岂不是我的错?”
姬望动了动嘴,召王止住她,擦掉眼角的泪水,道:“无论如何,孤早年的错,孤自会承担,只是我儿,你马上就要嫁去齐国,齐王定会好好待你,你到那里之后千万收起性子,不可再做错事。”
召王话中诀别的意思很是明显,姬望忍不住皱起眉头,召王仔细地看着她,忽然笑道:“你真是像你母亲。”
初夏的日子很是适合远行,召国虽小,但是这一场亲礼的排场丝毫不比周天子嫁女弱,天下人都知道盏灯公主要前去齐国当王妃,本来嫁妆已经是十里红,过往途中,必然会受到很多贺礼,这样一来,沿途必定有些耽搁。召王在这件事上格外细心,他不仅亲自打点盏灯公主的所有嫁妆,还将夏装都装在了两辆车里。
出发前一天尚且春光明媚,但是那天夜里就变天了,第二日更是寒风阵阵,召王忙命人拿出御寒的衣服,众人收拾妥当上了车,忽然一个侍女惊呼了一声,这在仪仗中本是很低弱,但周围人到底都听见了,有嬷嬷小声喝道:“作死!”
侍女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颤颤地依到那个嬷嬷身边,许是平日里亲近,对于嬷嬷的呵斥,她也不害怕,而是神秘兮兮地说道:“可了不得了!方才一片雪花落到了我手上!”
嬷嬷冷冷瞥了侍女一眼,转身便离开了。那侍女正不明所以,一个侍卫忽然捂住她的嘴,在拥挤的人群中将她拖走。
这小小的一幕自然是不能够被上面人知晓的,否则死的可就不是那一个侍女了,恐怕所有听到那一句话的人都得丧命。
那位嬷嬷自然也是感受到了雪,只是多年的王宫生活下,她早已知晓如何三缄其口,但是这样的奇事又能够隐瞒到什么时候?
仪仗还没有驶出城外,漫天雪花就纷纷洒洒落了下来,落在十里红妆上,分外耀眼,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一般,继续向前行。
这是多么不祥的预兆啊。姬望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终是不能够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