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大臣》热茶来一壶

2、第二章 祸起萧墙

　　苏察罚了苏逸之一月禁闭，不得出府。

　　正直夏末秋初时节，苏逸之推开窗，见庭内满池残荷，枯黄一片。这萧索的景色反而让他面露喜色。

　　元宝提着食盒，见苏逸之站在池塘里，裤角挽起，正俯身摘那些梗都枯了的荷叶，惊道：“少爷，您这又是闹哪出？”

　　苏逸之把那卷成一团的枯叶小心翼翼摊开，道：“你来的正好，让厨房准备些新鲜羊肉。”

　　“可是早饭已经做好了啊？”元宝指了指手里的食盒。

　　苏逸之嗤笑一声，道：“主厨不是已经被我气跑了么？这回是谁做的？”

　　元宝有些幸灾乐祸道，“昨天来的那个小乞丐啊。老爷问他会不会做饭，他说会，老爷就让他去厨房帮手。今天早上那些厨子知道是给您做的菜，都不敢下厨，最后是那小乞丐炒了两个小菜，我就给您送过来了。”

　　苏逸之踩着池塘里的淤泥，慢慢踱到石阶处，光着脚走上来。元宝打开食盒，端出两盘菜摆在了凉亭的方桌上，一盘菠菜炒肉丝，一盘煎豆腐。那肉丝大大小小，有的两三片还连在一起，菠菜尚未去根，大喇喇的几团叶子挤在一块。苏逸之再看那盘煎豆腐，边缘都糊成了黑色。他不忍再看下去，手指抬了抬，十分无奈道：“倒了吧……”

　　元宝转着眼道：“少爷，那早饭吃什么呢？”苏逸之道：“你去致美楼，买点闷炉烧饼吧。”元宝压下口水，道：“少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

　　苏府的厨房因缺了主厨显得格外清闲，厨子们都坐在门口闲聊，见苏逸之突然出现，厨子们纷纷站起来，如临大敌。苏逸之扫了这帮下人一眼，道：“炒一盘羊肉。”厨子们立刻炸开了锅，抢着切肉、剥蒜、调酱、洗锅，就是没人掌勺……

　　前几日主厨给苏逸之做了碗阳春面，他嫌味道不对，让重做一遍，到了第二十三次重做的时候，主厨欲哭无泪道：“少爷，您到底要吃什么味道？”苏逸之只是用筷子翻了翻那莹白的面条，道：“这次咸了点。”当晚，这个新上任的老厨师不辞而别，连工钱都没要就走了。那之后，厨子都不敢给苏逸之做菜，他也得了借口，每天都去览味居点菜吃。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将洗好的锅放在了灶台上。苏逸之见他个头不高，有些面生，走过去道：“你来厨房几天了，就敢掌勺？”

　　那小厨子看到苏逸之，十分紧张，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嗫嚅道：“昨天才来……”

　　“哦，你就是那小乞丐。”苏逸之弯了唇角，有些讽刺的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离……”

　　苏逸之微微笑道：“孟离，今天早上，老爷尝了你的做的菜，说你的手艺很好，让你今晚掌厨，多做些拿手好菜。”

　　孟离受宠若惊道：“是……我这就准备材料……” 苏逸之道：“那你就好好准备吧。”他支开了孟离，找了个厨子把羊肉炒了，那厨子不敢怠慢，仔细将炒好的羊肉盛了。苏逸之已经把荷叶研成了粉，洒在羊肉上，又用一片荷叶将肉包住压实，装在盘里。

　　苏察从书房出来，转了一圈没见苏逸之，猜他八成是去厨房捣腾，压着火往厨房走。苏逸之从不正经念书，嘴刁只知道吃，让他颇为头疼。“老爷，张大人来了，已经在客堂等候。”管家在回廊看见他，道：“张大人说有要事和您商量。”

　　苏察稍稍皱了眉，快步来到客堂，和苏察同为兵部主事的张文远见他来了，稍稍看了他身后的管家一眼。苏察道：“让下人都退下吧。”

　　等仆从都散了，张文远才开口道：“苏大人，咱们是老相识了，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

　　苏察点了点头，道：“张大人是说奏折的事？”

　　“不错。”张文远道：“我听御前太监说，散朝后，皇上在德妃面前发了大火，责怪国舅爷多摩没有即时收集北部军情，他还骂了和大皇子一起出征的魏将军，说他一直没有将战况上报……。

　　苏察眼皮跳了跳，压低声音道：“皇上说魏将军没有上报战况？”

　　张文远沉默的点了点头。

　　苏察默默将手里的茶杯盖在桌上，半晌没有说话，直到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才道：“皇上的意思是，他没有看到魏将军的折子？”

　　张文远有些无奈笑道：“皇上的意思，岂是你我能够揣度的？不过，皇上既然这么说，那八成就是没看到了，魏将军的折子，根本就没经皇上的手……”

　　苏察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压着嗓子，有些气急道：“可我亲眼看到沁申将那折子放在了呈递的奏折里！除非……”

　　“他根本就没把那奏折交给皇上。”张文远接着他的话道，“沁申和多摩狼狈为奸，他们想拖着奏折不呈，想等待战局扭转，大皇子打赢了仗，自然不会再有人追问这奏折的事。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大皇子不但没有赢，反而输的更惨了，几乎是全军覆没啊……”
　　“那皇上要是追查下来呢！”苏察愤慨道：“欺瞒不报，这可是死罪！”

　　张文远叹口气，道：“苏大人，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他稍稍靠近苏察，以轻不可闻的声响道：“多摩和沁申早就把那折子销毁了，现在是死无对证。大皇子是皇上的心头肉，多摩是大皇子的舅舅，沁申又是多摩的门生。皇上会拿他们开刀吗？皇上生气，是气给文武百官看的，他不愿意让大臣们觉得他偏袒了大皇子……”

　　“你说你将奏折交给了沁申，那只是你一家之言，多摩和沁申若是一口咬定没有见过那折子，反过来说是你欺瞒不报，最后被治罪的就是你啊……”

　　苏察听了张文远的话，沉默的低下头，良久，苦涩道：“若是皇后尚在人世，又岂能容许多摩、沁申这样无法无天？”

　　张文远也感叹道：“你我承蒙皇后恩德，官至六品。皇后仙逝的早，太子又势单力薄，长此以往，皇储之争是不可避免的了。”

　　苏察干涩笑了一声，道：“恐怕我是没有机会参与这场争斗了。”

　　张文远觉得自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他起身道：“苏大人，按照多摩的脾气，一定落井下石。虽然这样说话有些难听，但张某不得不凭良心说，你若是自己承担了罪责，也好过连累家人啊。”张文远拱手道：“告辞了。”

　　苏察送走了张文远，悄悄来到书房，他移开一本《芥子园画谱》，打开密室机关，在里面的一个藏青色锦盒里取出一本折子，用锦布包好，随后关好密室门。

　　苏察到苏逸之房里时，苏逸之正用竹筷小心捻开那荷叶皮。里面的羊肉油汁里已经吸取了荷叶的清香，而那荷叶粉已经牢牢粘在了羊肉上，让羊肉变得酥脆爽口，还去了膻味。

　　苏逸之放下筷子，看苏察脸色不太好，道：“爹，您还在生气？大不了我以后不去荟仙阁了。”

　　苏察一反常态的没有骂他好吃懒做，坐在他旁边，淡淡道：“这是你弄的？”

　　苏逸之点点头，立刻将筷子给苏察递上。苏察吃了一块羊肉，道：“味道不错。”

　　苏逸之又取出泡好的荷花茶，给苏察倒上，道：“这些荷花是初夏时候摘的，和蜂蜜、白糖放在一起晾干了做成干茶叶，您尝尝味道。”

　　苏察喝了一口，道：“好茶。”

　　见苏察如此配合，苏逸之顿觉不对劲，道：“爹，您今天可有点不同寻常啊。”

　　“逸之，你把这个收好，将来兴许能派上用场。”苏察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苏逸之，苏逸之正要拆开，苏察止住他，道：“以后再看吧。”

　　苏察起身要走，苏逸之道：“方才管家来说，饭已经备好了。”

　　苏察轻轻嗯了一声，道：“你先去吃吧，我随后就来。”

　　苏逸之只得一个人去了饭厅。桌上的菜色不少，足有二十来种，每道菜都惨不忍睹，特别是那道双色鱼头，好似被狗啃过一般，鱼鳞都没剃干净就下了锅，鱼刺已经撑破了鱼肚，张牙舞爪的立着。管家面色铁青看着完全不清楚情况的孟离，心道苏逸之这下估计要绝食一月了。

　　苏逸之看着那饭菜，却没有品头论足，只道：“都换了吧。让厨房的人重做一桌，就选老爷爱吃的菜色吧。”

　　管家立刻下去吩咐了。

　　等到满满一桌菜都端了上来，苏察仍没有出现。苏逸之觉得事情不太妙，对管家道：“我去叫老爷过来。”

　　苏逸之越走越快，急急忙忙绕过那些回廊，来到苏察的卧房。

　　他猛地推开门。

　　悬梁上挂着白绫，苏察的手笔直的贴着身子，尸体已经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