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38、第 38 章

　　日本，东京。

　　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经近一个月了。

　　每天早上八点钟，我会从下榻的帝国酒店出来，步行经过芳草如茵、充满野趣的日比谷公园，向东经有乐町，来到位于银座最繁华地段的公司大楼。

　　位于东京心脏地带的银座，被公认为全日本最有格调的商业区。因德川幕府在此设立银币铸造所而得命的银座，是整个东京乃至亚太地区最繁华时髦的地区之一。银座大道全长一公里半，北起京桥、南至新桥。大道两旁久负盛名的百货商店、银行、写字楼鳞次栉比，入夜后，这里出租车排成长龙，路边大厦上的霓虹灯会变幻出各种五光十色的光彩，来到这里，会看到真正的不夜笙歌。

　　每当我从办公大楼的顶端望出去，看到满天的霓虹闪烁和都市的喧嚣的时候，都会产生依然身在纽约的错觉。滚滚的车河，流动的人潮，绚烂的灯影，无处不显示着东京，这座飞跑奔向２１世纪的新都市的惊人活力和迅捷的生活节奏。

　　然而这样的东京，对于在纽约生活多年的我，似乎又缺少了一些什么。

　　这就是真正的东京吗？那个我梦想中的樱花、富士山的故乡？

　　手边似乎只有一面从街边小贩那里买来的很有日本特色，上面写着两个汉字“开运”的小手鼓，才可以提醒自己这座城市曾有过的文化与古老。

　　“如果想要了解真正的东京，就先去乘一次山手线吧！”

　　同事小林光热情地建议道，其他的同事也都纷纷点头，微笑地表示赞同。

　　公司位于日本的分所，是８０年代中期在当地收购的一家颇负盛名的律师事物所，现今有三十多名律师和工作人员。虽然人数不多，但在日本金融和工业界完成的Ｍ＆Ａ和股票上市总量每年却多达数百亿美元，工作量也因而相当惊人。

　　我虽然是初次到日本，可是和这里的同事却并不陌生。因为大学修过日语，又同属亚洲文化，我经常会在工作中同日本的同事商讨日本企业在美国股票上市或企业收购的相关事宜。日本的同事来纽约临时工作或进修时，也多是由我负责接待和安排。小林光和村上之介等人，都是我所熟悉的日本同事，也是我的好友。

　　婉然谢绝了小林光和其他几个同事提出的陪我在东京旅游的建议，我一个人展开了盼望已久的东京之旅。

　　山手线是东京市内的一条环状铁路，它途经银座、新宿、秋叶原、代代木、原宿等地，是东京交通的动脉中枢。尽管东京的铁路系统如蛛网般交错复杂，但是和纽约臭名昭著的地下铁相比，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坐在黄绿色的山手线上，我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的脉搏的跳动。上野、新宿、秋叶原……窗外的站牌飞速地闪过这些熟悉的地名，密密匝匝的楼群，铺天盖地的广告牌，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流动窗口外是一幅幅闪烁而过跳跃零散的画面。对我而言那一个个充满风情、意味着一段繁华与记忆的地名，对于真正的东京人来说，却只是生活中的普通一站而已。

　　看着旅程一站又一站地继续，人们上来又下去，变幻着不同的面孔，我感到自己似乎在经历着一趟人生之旅。东京的生活就是串联它的山手线，坐过一趟山手线，我终于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生活在这座城市中，融入了千千万万东京人的生活。

　　环城的山手将我带到了东京各个主要的观光景点：上野、新宿、涩谷、浅草、池袋……东京巨蛋、迪斯尼乐园、皇居御苑、明治神宫、代代木公园……高科技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背后，有庄严肃穆的古刹，明丽优雅的皇宫，绿草如茵的公园，种满樱花的小道。虽然早已过了樱花的花事，看不到粉红的樱花如云似霞，在风中似雨似雪般飘然落下的景色，然而那遮天蔽日，一望无际的花树之海，却为炎热的夏季带来一片绿色的荫凉。

　　走在浅草附近古色古香的小路上，青石铺就的道路两旁是古意盎然的店铺，手烧的陶罐，清雅的扇子，可爱的人偶……无不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还有很古老的酱菜铺子，光是里面的萝卜就有几十种腌法，每种酱菜都放在一个细瓷碟子里，供你仔细品尝。路两边低低垂下“枝垂樱”的枝条，柔软如秀美的长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空气中充满沁人肺腑的花香，两旁青石围墙上的金银花正开得热烈，院子里偶尔会传出风铃在风中摆动的声音。这样一个午后，静逸安详，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江户时代那个温柔旖旎，风情雅致的东京。

　　东京的面貌，如此多变。新鲜刺激、热情洋溢的东京，声色犬马、物欲横流的东京，端庄秀丽、古典雅致的东京……各种印象，交错混杂。我苦苦思索，却似乎没有一种单一的语言，可以形容这座奇特的城市所带给我的复杂感觉。

　　直到有一天，我走在酒吧、夜总会、游戏机房鳞次栉比的新宿街头，两边的人流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突然，在西服革履、衣冠楚楚的上班族中，我看到一个踩着木屐，头顶高高的发髻的女人。

　　她穿着繁复的和服，美丽修长的脖颈，光滑不带一丝杂发，光洁的皮肤一直延伸到后背，鬓角齐齐如用线排，全身的修饰都精确到分毫。原来，这是一个来自附近歌舞伎町的艺妓。她突然出现在众人之中，如此突兀，又如此和谐，好像在光怪陆离、车水马龙的夜市街头见到她是再正常不过的。

　　看着周围那些奔流不息滚滚涌动的人群从她身边纷纷走过，而她似乎变成了一道静止不动的美丽画面---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新宿街头的古老艺妓，原来就是东京，这座奇特的城市，所给予我的特殊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