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手中线》凛冬

12、床头吵架床尾和（大雾）

　　树上的男子沉默许久，久到寇良真的以为他要反悔之时，才闷声道：“白泽。”

　　寇良顿时心生不满，如此不情不愿，不就是一个名字么？偏生这个名字，就让他有点魂不守舍，他背倚树干，耳侧不自觉的发烫：“白泽、白泽、白泽……”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而又反复噙在口中，边唤着，边兀自轻喜。

　　白泽蹙了蹙眉：“你能别再念了么？唤得我心烦。”

　　寇良一惊，才意识到自己竟念出了口，立即噤声，忖量一阵，实在不甘心，又道：“寇良。”

　　白泽侧眼看去，声音里透出厌烦：“我问你名字了么？”

　　寇良不禁莞尔，言之定定：“你会问我的。”竟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双眼熠熠生辉，此语理所当然惹来一记瞪，白泽瞪完他，不冷不淡地回了句：“随你。”语毕，仰身躺下，裹满白纱的双足轻轻搭至树干上，枕着手臂，合眼而寐。

　　夜半，一树，双人，衬繁星满天，新月，凉风，伴襄王情动。

　　寇良一夜浅梦，白泽一夜深眠。

　　晨晓，天未亮，白泽睡足，双眼轻轻眯着，他跃下树，极不客气地踢了寇良一记：“让开。”

　　寇良睁开眼，愣了一阵，心念微动，睡意转瞬尽消，白泽已步出甚远，他连忙起身，谓男子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两个问题！”

　　“明夜子时。”男子的态度依旧平平。

　　那是与白泽初识，寇良始终记得清清楚楚，此刻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男子，竟难以克制胸口涌出的万千情绪：“你终于出来见我了。”他鼻尖沁出不少汗珠，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

　　仍是那双清冷胜水的眸子，白泽瞥了一眼对方脚边的花瓣，又看看寇良，瞳中不动分毫：“终于？见你？我们何曾相识过？”男子神情淡然，语调冷漠。

　　寇良闻言，神情稍显慌乱，在男子面前，他总是不够游刃有余，对方分明便站在他眼前，熟悉的面貌，熟悉的声音，却显得格外陌生，莫不是在怪他罢？他记得白泽从来不喜与人开玩笑，张口道：“白泽，我来晚了。”

　　“白泽？”男子昂起头，“看来你确乎是认识我，你要与我说什么？”

　　寇良一怔：“白泽，你——不记得我了？”

　　男子稍稍挑眉，反问道：“也许我的确与你接触过，但这世上有太多人与我有过交集，我为何偏偏要记得你？”

　　寇良面上因见到男子的喜悦顿时消失殆尽，他嚅了嚅唇，欲言又止，回身抱了竹篓，捧到男子身前：“你从未下过山，你说不知除了白，花草之灵还有无其他的颜色，我为你采了些，不知你可喜欢。”

　　男子随意看了眼，不以为意道：“有劳，若是没其他的事，还请离开，这里是我的地方，我不喜他人随意闯入。”

　　“白泽！”寇元唤道，“我这次来是来带你走的！”

　　“走？”男子收起面上仅存的温度，“你之戏言，我听听便罢，烦请立刻离开，你拿来的东西也拿回去，我这里不需要，对了，如若可以，请你将领来的不速之客一并带走。”说完，扫了寇良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不速之客？寇良不明所以地愣了记，回过神来，白泽已然不见踪影。

　　自男子出现，容子愚为了能听清楚，便挪得更近些，此刻寇良起了怀疑，稍一搜寻，便看到趴在芒草堆聚精会神看着的师徒二人，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容子愚一见被对方发现，大大方方地站起身，评价道：“眼光不错，便是运气不大好。”

　　寇良怒不可遏，每每容子愚出现，都要坏他好事，无一例外，此次更是连白泽都……竹篓自手中跌落，花瓣零零散散洒了满地，他实在无法忍耐，积聚了满腔的怒火再也不能克制，径直出拳袭来，可奇怪的是，情况又似他在牢中打容子愚那般，看着击中了，却仿佛打在棉花里，全然不着力。

　　容子愚一边闪身挡着寇良密集的攻势，一边拦住容晋，将之护在身后，如此与寇良往来数个会合，岂料一时大意脱了手，竟让男孩冲了出去：“小晋晋！别……”话出口时便已晚了。

　　男孩速度极快，一掌击至对方腹部，又闪到寇良身侧扭折了他的胳膊，容晋的力气极大，寇良当即一口鲜血喷至地面，左手脱了臼，直直垂下来，看着便是极疼，再加他旧伤本就未好，脸色苍白如纸。

　　容子愚心中一震，忙阻住男孩，形容严肃，正色言曰：“小友，我帮你。”上前要扶他。

　　“不、必。”寇良逐字逐句切齿道，转过身，一步一蹒跚渐渐往远处行去，背影显得格外凄凉。

　　容子愚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容晋，神情认真得教男孩没来由地心中一慌，他昂起头：“他打你。”

　　这是容子愚第一次气到无法自持，先前他一直好好地看管住男孩，他以为不管怎么说，这么长时间的潜移默化，能让男孩产生哪怕一点点的改变，却没想到，仍是这般顽劣不堪，男人提掌使劲掴了男孩一记：“我打你，你也要打我？”

　　男孩紧紧咬住唇，用力得全身都颤抖着：“你是子愚！”脸侧的红色指印清晰地显现出来，小小的身躯无助地站着。

　　一掌下去，容子愚便不禁心疼起来，既是不忍，又是气恼，他该拿男孩怎么办？他要如何是好？容子愚蹲下身，控制不住，抱住男孩：“晋儿以后不伤人了好不好？”

　　“可是他们欺负你……”男孩固执道。

　　“不管他人出于何事，出于何种目的怎样对待师父，你都不能出手伤他们，懂么？”容子愚郑重其事，“晋儿，你已经长大了，该要有自我克制的能力，若你无法好好按捺住内心的狂躁，你便与走兽无异，将来，你还会遇到比这糟糕百倍，千倍的境况，届时你的一个冲动，可能便会导致难以挽回的后果，你希望当你长到与师父一般高，甚至比师父还高的时候，还要师父像对待孩子那般拉着你的手，拦着你不让你乱动么？”

　　男孩摇摇头，沉默了片刻，道：“手，还要拉着。”

　　容子愚忍俊不禁：“届时再拉就要落人笑柄了。”他看向男孩的侧脸，“师父也没管好自己，打了你，疼吗？”

　　“不疼。”男孩言之定定，睁大眼望向男人。

　　容子愚动作轻柔地抚上男孩的面庞，轻轻地覆唇吻去：“晋儿也打师父一下，师父便好受了。”

　　“不打子愚。”容晋低声，在这一点上，男孩出奇顽固。

　　男人心中一软，又故作严肃道：“那么别人也不能打。”

　　“不打。”这次，容晋极为听话地重复一遍。

　　容子愚静静地注视男孩，他突然觉得，是否是之前的自己将男孩保护太过，心中认定他做不到，以致于一直不敢放手让男孩一试，才剥夺了男孩成长的权利，阻止了男孩该有的转变，这样看来，自己的行为才是害了男孩的罪魁祸首，心中暗叹，分明是自己这做师傅的不足了，容子愚撩开额前乱发，以便自己更好地看清楚眼前男孩，男人眉眼温柔，和声软语：“那么以后，我不拦着你，你也不能打。”

　　容晋望着他的眼，悄然屏住呼吸，呓语道：“不打。”他忙将男人的额发拨回原来邋遢的模样，小声嘟哝，“这般好看。”

　　“哦？”容子愚疑惑，小晋晋喜欢什么样他就什么样，男人抬手揉揉男孩的脑袋，高兴地往男孩唇上亲上一口，自对方能自己动手穿衣服后，容子愚就很少在对方醒着的时候这样亲他，生怕他觉得别扭，男人站起身，语气轻松：“师父既然是师父，就不需要徒儿保护，别看师父这般，师父可是极厉害的，日后也会好好保护好容晋，不受任何人的欺负，自由而平静地生活。”

　　男孩不同意，反驳道：“保护子愚。”

　　男人闻言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了气：“好，好，互相保护。”顿了顿，道，“小晋晋，唤声爹来听听。”

　　容晋别开头，又不肯说话了。

　　容子愚看向身侧，花瓣零落一地，同样零落的，还有那个孤独离去的背影，容子愚能体会到寇良的那种心情，爱而不能得、不能语、不能休，只剩满腹的哀，却都只能默默地独自承受。

　　男人盯了地面许久，思绪微转，顿时有了主意，道：“小晋晋，与我一道将它们全拾回去。”上前，拿过竹筐，蹲下身开始小心地拾花瓣，边捡边道：“小晋晋，这些，刚好能酿一壶酒。”他解开腰间葫芦，有些不舍地放至一旁。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解语’。”

　　情深不言，惟花解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