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手中线》凛冬

15、山顶再逢

　　又攀回山顶，寇良身子极弱，却严词谢绝了容子愚好意，于是男人只来回爬了两趟，一趟护容晋上去，一趟背了凌远仁到崖顶。

　　山上有一处浅水潭，平日里下了雨，便能积上少许，寇良领容子愚前去，后者看看周旁，这里的草木全是白的，一株株都萎靡得如同干枯一般，也不知能否起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蹲下身采了几株。

　　到了寇良提到的水潭，容子愚定睛看去，潭水极浅，刚刚没及脚踝，也该是他们运气好，否则大多数时候，这里都是干枯的，容子愚转身将手中药草递给容晋：“小晋晋，替师父将其碾碎。”说着踩了水入潭。

　　容子愚放下背上男子，褪去对方上半身衣物，又嫌凌远仁头上的东西碍事，通通取了扔至一旁，撩开其发，动作生生一滞，他发现这彩虹少爷生得尤为俊俏，眉清目朗，秀鼻红唇，极其乖巧，特别是闭了眼的模样，安安静静，一声不吭，直教男人心生欢喜。

　　江山代有才人出，作为尘世中算是老人家的容子愚，不甚欣慰，想了想，打算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作为长辈的喜爱之情，忖量少顷，俯下头撅起唇凑去，刚要触到对方面颊，容晋捧了碾碎的药草前来，轻愣：“子，愚？”

　　男人遗憾地直起身子，拿手指杵杵男子的脸侧，真可惜，如此细皮嫩肉的，居然没亲到，眼中流露出不舍，罢了，来日方长，还是正事要紧，伸出手，示意容晋将药草递给自己。

　　“我会。”男孩蹲下身，抢了凌远仁入手，他的心情似有些不好，脸颊一抹难以名状的阴沉，容晋捏开男子的嘴，将药草使劲拍进他口中。

　　瘴气侵人肌肤而入，凌远仁的肤色透出极淡的紫，特别是胸前与脖颈，看情形已在洞中昏迷了三四个时辰，没死真真算他命大，容晋在男子肤上涂上草药，他抹得尤其耐心，同时出手也极重，凡是男子身上被容晋碰到过的地方，统统起了红印，临了，容晋挑眉，动作粗鲁地将之摔进水里，算是了事。

　　好在水浅，淹不死人，凌远仁还需潭水将毒性化开，至少一二个时辰，男孩头也不回，拉了容子愚出潭，又蹲下身，替男人捻出袍上沾到的水，事毕，起身，仰首，为男人整整稍显凌乱的衣襟，容晋的动作格外娴熟，看上去经常这样做。

　　寇良候在一旁，虽不至于到无视他人死活的地步，但对于这个伤了自己，屡屡给自己添乱，又明显是自己情敌的人，没有任何的同情，冷眼旁观师徒俩对凌远仁的救治，男子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这三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简直是惊人的相似，脸侧阴晦，自己这究竟是撞了哪门子的邪。

　　不耐地等着，容子愚步来，看到他，突然一乐，寇良不悦：“你笑什么？”

　　男人开口：“若非你带我们来此，我们也帮不了他，小孔雀可是你救的。”

　　“闭嘴。”话语里满满的恼火。

　　容子愚不禁莞尔，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人事事，不论他活了多少年，仍觉得十分有趣：“小黑小友气色不佳，不若贫道捎你一程？”说着斜过背，表示自己可以背他。

　　寇良不予应答，白了男人一记，折身行去。他的面容稍显苍白，眼底藏了不少焦灼，一部分是迫不及待想要再见白泽，一部分是……“或许，他在生我的气。”寇良自言自语。

　　突然听得对方说话的容子愚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过头去，寇良默然不语，直待到男人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低低道：“他为自己设了一道结界，阻住常人往来，我本也是进不去的，却在偶然间拾得他这柄掉落山脚的梳篦，因此误入了他的住所。”

　　“我走之时，将梳子还予他，此次来接他，没想到会在凌远仁手中发现此物，当时我便觉得事有蹊跷，急着想来见他。”说着用力瞪了眼男人。

　　后面的事，容子愚都知道了，男人看向前方，道：“这山顶除了白泽自己所设，还有另一重结界，是囚妖的，针对于他，有人要将他困在这里。”之前上到崖顶之时，他便觉得有些蹊跷。

　　寇良闻言轻轻蹙眉：“他从不曾告诉过我。”

　　“他不告诉你也是寻常。”容子愚回道，“这屏障即便是有一定修为的方士想要解开，都十分困难。”

　　寇良神情凝重：“难怪他不肯应我，可如此，我该如何带他下山……”转向男人，“你可有何办法？”

　　“可以一试，但没有足够的把握。”容子愚自己也不大确定，且在他看来，此结界施术的手法非常古老，解不开的可能显然更高些，囚禁白泽的人并不一般。

　　寇良悄悄握紧拳，此次前来，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期，凌远仁、异石、白泽，他到现在都没能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该从何下手，静静沉吟许久，寇良嗓音低哑：“他独自承受这许多，我皆全不知情，眼下看起来，我竟是完全不了解他。”

　　容子愚突然忆起对方曾提过是他单相思，岔开话题问道：“若这结界解了，他不愿跟你下山怎么办？”

　　寇良身形一僵，男人这一问让他心中一乱，他还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面色直从青憋成红，怔愣少顷，咬牙道：“那我便待着不走了。”

　　男人盯着他的面庞，心中感叹，年少轻狂就是好啊，什么都能不管不顾，日后若容晋长大了，寻了个姑娘，他作为师长一定拼命反对，以给其生活增加点跌宕起伏刻骨铭心的回忆，待到容晋老了，定会了解自己这做师父的良苦用心的。

　　容子愚又暗自算了算，以容晋的成长速度，到他开窍那时候，至少还得二三十年罢，也便是说，自己还有二三十年亲自陪在其身边的时间，想及此，便觉得开心，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揽过身旁男孩，将其抱起。

　　容晋面露不悦：“子愚，你做什么？”他感到分外丢脸，挣扎着要下来。

　　容子愚不顾男孩反对，乐呵呵道：“世上只有师父好，师父抱着徒儿跑。”容晋满面恼意，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对男人，始终挣脱不下。

　　寇良阴郁地扫了这对互恋的师徒一眼，曰：“到了。”

　　男人面前是一片茂密的林子，白木参天，多枝少叶，树干笔挺，似这样的林子，的确最适合做掩蔽之处，他们其实并没有走多远，便在寇良前一日摆花处百步开外之地。

　　寇良拿出断梳，目中忐忑，不知其断了，还能否起到原有的作用，迈步踏入，没来由的心中一慌，梳子竟应声落地。

　　“没用么？”寇良面露失落，他弯下腰去，容子愚先他一步拾起梳子，端详一阵，道：“他知道我们来了。”

　　寇良眸色暗沉：“他不会再似昨日那般出来见我了。”

　　容子愚未加思索，当即道：“那我们便进去找他。”将断梳递给容晋，“小晋儿，你来带路。”

　　寇良心生不解，疑惑地看向男孩，又看看男人，容子愚并未多加解释，径自跟着男孩前行，不多时，便到了男子熟悉之地。

　　他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此刻便定定立在树旁，不禁动容：“白泽——”

　　白泽面目不善：“你们不请自来，擅自入我之地，可曾顾虑到我？”

　　容子愚立即识趣地退开，拉着容晋光明正大地躲到树后偷听。

　　白泽不等男子开口，稍稍扬起下颚：“我记起你了。”说着目光投向男子，眸中露骨地现出不屑，嘴角轻抿，唇边噙着一抹明显的嘲弄：“寇、良。”两个字自他口中徐徐吐出，语气轻慢。

　　“白——泽？”寇良不确定道，分明是他的名字，听起来却格外别扭。

　　白泽望向树旁，言道：“这次又是来做什么？带人来收了我？”

　　“白泽。”寇良正色上前，强迫让对方看着自己，“你怎么了？那道士说你如今半灵半妖，你若有何难言之隐，大可告诉我，我……”

　　白泽挑眉，干脆地打断道：“我本是妖，现在重新变回原样，有何不可？你这问题好生奇怪，灵便一定好了么？为何偏偏妖就不行？”

　　“白泽，是不是发生了何事？”寇良神情担忧，他有太多太多想问的问题，却不知首先该问什么。

　　白泽没有回答，兀自言曰：“对了，之前说与你的石头，可找到了？”

　　寇良语塞，方打算摇头，白泽便接着续道，话语冰冷而残酷：“自然没有，从一开始我便骗了你，你们人类都笨得很，亦贪得无厌，我说什么你们都信，不过你又回来了，这点与他们不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说道：“但也是这点，教我尤其讨厌。”